首页 -> 2008年第2期
教出语文课的灵气
作者:刘占泉
她说:“文本犹如桃花源,教师和学生就是行进在桃源路上的渔人,我们陶醉于一路缤纷的落花,我们有览胜探奇的兴致,但关键是要能找到一个进入‘桃源’的入口。”
她接着说:“当我们埋头研读文本的时候,需要给自己一个解读文本的出口——走出去,然后以快乐、智慧的‘渔人’身份,引领学生找到梦中的桃花源——走回来!在这一出一回间,我们完成了一次愉悦的阅读行走。”
再读她的教学实录,课堂阅读教学活动同样精巧而有灵气,一波三折。
教师分两次宣读一个伟人的生平事迹,学生不知道主人公是谁,急切地等待答案。此时,用大屏幕演示,学生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列夫·托尔斯泰。此为一折,颇似“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
教师问:托尔斯泰是贵族,是世界文豪,你想象他应该长什么样子呢?学生遂将“潇洒”“英俊”“有(绅士)风度”等等溢美之词,慷慨地堆积在他身上。教师请同学们自读课文,发现有着一部“乱蓬蓬的大胡子”的托尔斯泰,“留给人的总印象是失调、崎岖、平庸、粗鄙”,遂咬文嚼字,体会主人公的丑陋相貌以及作者茨威格是如何把人们对托尔斯泰的不良印象无限度地加深,怎样调动各种艺术手段来穷形尽相的。进而教师运用多媒体,依照课文中的文字来给主人公“画像”,并解说:泡沫般的鬈发;滔滔白浪般的大胡子;树根样的眉毛;树柴样的额头;宽宽的被人打塌了鼻梁的狮子鼻。此又为一折,“甚异之”,而“复前行”也。
接下来,教师说:“不仅丑,还缺少很重要的一部分没画完呢,大家发现了吗?……这可不是我的错,茨威格用了长长5段文字描写出来的托尔斯泰就是没有眼睛的。”转而细读描写托翁眼睛的几段文字,和风细雨,温婉地润泽一片童心。
有个教学细节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教师在大屏幕的画像上画上了眼睛,请同学注视托尔斯泰的眼睛5秒钟,看看有什么感受,并继续发问:“那就奇怪了,这双眼睛并没有使托尔斯泰由一个丑陋的人变成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托尔斯泰的相貌并没有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那么茨威格为什么不遗余力、浓墨重彩地描写这双眼睛呢?”带着这个疑问,教师引领孩子们努力朝主人公的内心深处走去。
此又为一折,而且是最关键的一次转折,可谓“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从口入”而逐渐至于“豁然开朗”也。正如教师总结时所言:“很高兴我们对托尔斯泰的认识已经从外表逐渐走向内心,这让我们明白了人的高贵不在于相貌而在于灵魂。虽然我们对托尔斯泰的认识只是冰山一角,但却是个很好的开始,老师有个建议,让我们阅读大师,走进经典……今年的9月9日是托尔斯泰诞辰纪念日,通过阅读他的作品来表达我们对这位世界文豪的祭奠和敬意吧。”该课的结尾也颇有余味,教师说:“在课程结束的时候老师送给同学们一句话,表面上看可能和本课无关,但我相信它会给你们启发的。”然后用多媒体展示:“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鲁迅”
吉林侯雪老师的这个教学案例,让我联想到许多教学和研究现象。在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里,呈现过和“剑术”“剑理”有关的一些说法。拿过来,可能对我们参悟语文教学的道理有点帮助。比如,《神雕侠侣》中描述了旷世高手练剑的几重境界。第二十六章《神雕重剑》展现剑魔独孤求败死前埋剑的“剑冢”,里边依次是四柄利器:
他弱冠之前使用的硬剑,刚厉无比,赖之与河朔群雄争锋;
他而立之前使用的软剑,轻巧灵动,出其不意,以智取胜;
他不惑之前使用的重剑,乃玄铁所铸,重而无锋,大巧不工,招数也不繁复,主要凭巨大的内功控制外在的重器而取胜;
他不惑之后使用的木剑,翩翩若丝带,挥洒自如,将内力传达到木质的中介物上,剑气所到之处,让对手望风披靡。
再往后,他便连木剑也不用了,进入“不滞于物”的高妙境界,摘花采叶均可置敌于死地,成为无剑的超级剑客。他再也找不到对手,结果寂寞而亡。
小说是小说,教学论是教学论,这当然属于两个领域,不能简单地对接和比照。不过,倘若认为“善假于物”与“不滞于物”这类说法,从哲理层面瞥上一眼,多少还有一些参考价值的话,那么练剑之理和语文教学之理,似乎也能够找到相通的仿佛若有光的“小口”吧。譬如说,侯雪老师教的这一节课,就带有一点儿“轻巧灵动,出其不意”的软剑风格。她教出了语文课的灵气,教学过程体现了探幽的魅力,并蜿蜒而上,找到了进入桃源的“小口”,在“走进去”“走出来”的探奇览胜之间,“完成了一次愉悦的阅读行走”。还应该提示一条,她一定是打破了“课前预习”的常规,故意让学生领略初读的陌生感、探幽的神秘感,在文本阅读的快乐行走中,去经历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一波三折,去获取新鲜的阅读体验。这些,都弥散着灵气。
对于所谓“重剑”风格,我也是非常推重的,甚至以为“大巧不工”更难做到,而那个挥洒自如、出神入化的“木剑”境界,则鲜有到达者,即便是名师往往也可遇而不可强求。昨天,在“作文写吧”网站上,偶然读到了一个略含“木剑”之风的案例,执教者是重庆市最年轻的中学语文特级教师王君,她执教的是《湖心亭看雪》。现节录其中一个教学片段:
师:……老师觉得呀,这一句有问题。你看“天与云与山与水”多拖沓啊,开头我们还说张岱作文惜墨如金呢?这里居然一连用了三个“与”,我看一个都不用也行。
生:不行,老师。
师:为什么不行?你看我读。(师去掉四个“与”,很认真地读了。)
师:我们再对比读一读。
(教师先去掉“与”读一遍,然后再把原文读一遍,学生也对比读了一遍。)
生:哦,老师,我感觉出来了,这四个“与”并不多余,它让“天、云、山、水”四个景物融合在了一起,如果去掉,好像它们之间的界限很清楚似的。……
师:好样的,有眼光!来,让咱们读出天地苍茫的景象。
(教师指导学生拖长音调读,摇头晃脑,读出韵味儿。)
……
文言作品与用现代汉语翻译出来的茨威格的文字,风味全然不同,二者不具备直接的可比性。但踏雪无痕与铲雪开路之间,毕竟存在区别。从侯雪老师那缤纷挥洒的“剑花”里,似乎还是能见到成也“巧”、败也“巧”的些许迹象。比如,茨威格的语言极有个性,即便是读翻译的文字,其光彩也难于尽掩也,这方面教学中的“语文味”还略显不足;提及陀思妥耶夫斯基其人,也没能考虑到课文的行文细节。诸如此类,尚余可细心探究的地方。大而言之,这节课教学环节也显得繁复了,不那么简练实用,换个教学班还使用这一套精心预设的程序,效果则很难预料,希望一线读者观其大端,学其精髓,不一定要机械模仿。
教出语文课的灵气来,这个命题目前很有强调的必要,因为暮气沉沉、生机不足的语文课尤其是阅读课,数量依旧可观。然而,推进语文课程改革,进入了更为关键的阶段,一城一地的得失,不应该总是充当案例研究的主角。包括上文提到的王君老师,还有不少一线的教研群体,他们的主攻阵地,早就离开了当堂做课的窠臼,进入开阔、粗犷、酣畅的另一片主战场了。我们期待着,2008年、2009年以后,侯雪这一批新生代的佼佼者,再入山口,不仅欣赏到良田美竹、男女衣着和设酒杀鸡之属,还能够与桃源旧人在闪烁的烛火下,阅读他们那一部广大深邃的心灵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