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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到底破了没有
作者：李小军 金木根
上述文字摘自网络上一则标题为“让外国人目瞪口呆的汉语考试题”的短文。看后觉得挺有意思，外国人是否目瞪口呆暂且不管。门到底破了没有——咱们中国人能说得清吗?查阅《现代汉语词典》(2005年商务印书馆第5版)，它对“破门”的解释为：“动通过砸或撞等把门打开。”却没有具体说门是否破了。于是随机拿到自己所教班级去测试，105名学生(全部都是汉语言文学专业2006级本科生)意见分歧。7名学生认为门肯定破了，29名学生认为门或门锁可能有轻微的破损，其他69名学生则认为门没有破。从调查结果来看，人们对“破门而入”的认识虽然存在一定分歧，但是在社会语言心理中，对“破门而入”的理解还是倾向于门没有破。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既然门没有破，为何却说“破门而入”，而不说“撞门而入”“推门而入”等呢?难道“破门而入”仅仅是一种修辞手段或一种语言习惯吗?带着这一问题，我们对近现代一些文献进行了考察，发现“破门而入”的使用经历了一个主观化过程，即词义越来越虚，而主观感情色彩却越来越浓的过程。
我们检索到“破门而入”的最早用例出自宋代司马光的《资治通鉴》：
(1)明旦，日加辰巳，宫门不开。季述诣中书白崔胤曰：“宫中必有变，我内臣也，得以便宜从事，请入视之。”乃帅禁兵千人破门而入。(卷二百六十二)
宫门不开，是因为有事变，率领千余士兵去当然也不可能轻易就把宫门打开。得许多人一起猛力砸或撞，那么宫门的破损程度肯定较严重。
再如：
(2)塔察儿与金人战南薰门，亦未尝破门而入。(清·赵翼《廿二史劄记》卷二十九)
(3)元鼎黎明起，盛仪从谒客，中道折至民家，破门入，缚治其豪，取出所略女妇数十人各放归，欢声雷动。(《清史稿·列传二百三十六》)
例(2)“未尝破门而入”是因为城门紧闭，打不破，因而不能进去。例(3)元鼎破门而入把恶人捆绑起来解救妇女，那些恶人当然也不可能仅仅把门关着而任由元鼎推开。因而也可以肯定门是被元鼎砸破了。
从上面所举用例来看，最早的“破门(而)入”确实指门被打破或撞破后才进去。但是在民国时期的小说《古今情海》中有许多“破门而入”的用例，语境上有些指门破了。有些似乎门没有破。如：
(4)婆婆发觉后，破门而入，将她解救下来。
(5)孙氏的姐姐知道妹妹要生孩子，便跑来探看，但怎么敲门也没有人开门，只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姐姐很焦急，就破门而入，一看，满地鲜血，妹妹躺在床上，毫无声息。
(6)夫人刚想再仔细看看，飞红怕申、娇二人的事情败露，便重重地敲窗户，破门而入。
上面三例“破门而入”的主人公都是力气较弱的妇女，力量不足以轻易将门打破，特别是例(6)说“重重地敲窗户，破门而入”。大致可以确定此处的“破门而入”应当指门没有破，最多是门闩被撬开或门臼被弄坏了。相对于前面的把门砸破，程度明显要轻。
到了现代汉语中，“破门而入”的程度更轻了，可以纯粹指门被推或撞开，而门根本就没破，门闩等其他附件也可能没有受到损害；有时甚至从开着的门进去也可以说“破门而入”。如：
(7)有一天，孟先生正唱呢，旅店老板破门而入。(老舍《鼓书艺人》)
(8)有人把车子停在路边，溜溜达达往葡萄园走来；有的干脆破门而入，斑虎就毫不客气把他们赶走。(张炜《柏慧》)
(9)李心草睡眼惺忪破门而入： “实在是对不起，今天起晚了，没来得及收拾。”(《报刊精选》1994年第2期)
(10)然而，就在第五天，一位涂脂抹粉的摩登女郎傲气十足地破门而入，点着阿珠的鼻子骂道……(《读者》1996年合订本)
(11)他们推开男厕所的门走了进去，雷蒙和里卡尔随后破门而入。(《读者》1997年合订本)
例(7)旅店老板来收租金，他当然不会傻到把自己的房门打破，这里的“破门而入”指猛地把门推开走进来。例(8)外人进葡萄园，说“破门而入”乃是因为未经邀请，也没有征得主人斑虎同意，门肯定没打破，否则就不是莽撞，而是抢劫了。例(9)更有意思。“睡眼惺忪破门而入”乃是指推门进来，恐怕连撞门的动作都没有，纯粹指进来得很突然。例(10)“一位涂脂抹粉的摩登女郎傲气十足地破门而入”。当然也只是指女郎不被邀请就自己进来了，肯定连门都没有撞，否则就不会“傲气十足”了。例(11)男厕所的门是开的。雷蒙和里卡尔破门而入，只是突出他们不是慢慢走，而是冲进来的。
从上面各例可以看到，现代汉语中的“破门而入”很多时候和门是否破了没有关系，而只是突出进门的方式：未经邀请、允许而把门推开或撞开走(冲)进来。也就是说，“破门而入”的语义抽象化了，有时还可以用在更抽象的语境中。如：
(12)如果彭定康一意孤行，中国政府将按基本法的设计“另起炉灶”；既然英方关闭了谈判的大门，中方不能破门而入；香港问题是中英两国政府之间的问题，任何第三国无权插手。(《人民日报》1993年3月17日)
(13)肯德基破门而入，赚了中国人的大钱，决非偶然，白胡子老头漂洋过海的下“海”经验，应当引起我们三思。(《肯德基破门而入的启示》，《人民日报》1994年9月4日)
(14)老实得当“文化大革命”破门而入时，还战战兢兢不敢响应。(池莉《你是一条河》)
上面三例的“门”分别指“谈判的大门”“中国的国门”“生活之门”，这些都是抽象化的虚拟的门，“破门而入”当然也不是真的打破了什么，而只是指进入这个抽象的、虚拟的门。例(12)喻指打破谈判僵局。例(13)在于突出肯德基的来势汹汹和发展迅猛，例(14)刻画出了“文化大革命”的出人意料和毫不留情。
当然。现代汉语中的“破门而入”并非就不能真指门被砸破。如：
(15)陈虎在窗外听见屋内动静，以为是哥哥和自己的媳妇，当下怒发冲冠，手持利斧，破门而入。(张福祥《长舌妇——暗藏的杀手》)
(16)歹徒破门而入，搜索宝珠不得，就把小海抓走，押上一个荒岛，让珍珠拿宝珠来换小海。(莫言《红树林》)
根据语境大致可知，上面两例“破门而入”就很可能真把门打破了。
可以看到，在历时的发展演变中，“破门而入”经历了一个主观化过程：最初具体指把门砸破冲进去。而后到通过砸或撞把门打开，门是否破了却不是关注的焦点，再到现在的只是指未经允许、毫不客气地突然推门或撞门冲进来，甚至只是从开着的门突然走进来。从最初强调进门的方式——砸破门，到后来强调进门的不受欢迎、未经允许，“破门而入”的词义越来越虚，主观感情色彩却越来越浓了。从修辞效果看，它比“撞门而入”等更形象生动，因而为人们所接受并乐于使用，这也是语言发展的普遍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