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朝着中国古诗源头“漫溯”

作者:刘占泉




  统观语文新课程建设和教材编写思路,文学教育的内容具有逐渐扩展的趋势。其中中国古代诗歌,从小学到高中大致呈现出朝着源头“漫溯”的走向。
  义务教育阶段要求学生诵读百余首各类古诗,其中以唐宋时期篇幅较短者居多。至高中必修阶段,重点学习的内容有以柳永、苏轼、辛弃疾、李清照等为代表的宋词,以王维、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等为代表的唐诗,乃至《孔雀东南飞》《古诗十九首》、曹诗和陶诗等;还选取了“风”“骚”里的一部分名篇,如《虻》《采薇》《离骚》《湘夫人》等。再至高中选修课程里的“中国古代诗词曲鉴赏”,倡导“精选中国历代诗词曲精品,如《诗经》《楚辞》、汉魏诗、南北朝诗、唐宋诗、唐宋词、元明散曲、元明清诗词中有代表性的作家作品,有重点地进行阅读鉴赏”。——“漫溯”的态势,有望初步成形于基础教育临近收尾之处。又因对现代诗歌教学的重视程度也有所提高,中国优秀的诗歌教育传统,在语文课程改革的蓝图中、在语文教学实践的长途上,显现出回归与加强的趋向。古老的教育经验,若在新世纪语文学科教学领域中得以继承和发展,无疑是一种令人瞩目的变化,在提升语文素养、实现文化传承、获取“诗教”成绩诸方面,具有重要价值。由此,也给教材编写和使用提出了新的课题,相关矛盾相当复杂,探索的前程远大而遥远。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读到浙江省湖州中学夏云陶老师执教《离骚》(节选)的教学实录,感受深而想法多,略陈如下。
  读古诗从何处起步,向何处发展?我想,一般来说,从幼儿背古诗,到中小学生读古诗、欣(鉴)赏古诗,大概是从“读(听)不大懂”开始,一步步走向粗知文字大意、作品内容和形式的统一,并由知之不深到知之较深,然后逐步进入鉴赏的较高层次。去年我应邀参加学生诵读古诗的竞赛活动,接触到北京赛区的一群参赛者,年龄从五六岁到十七八岁。在担任诵读指导工作的时候,我明显感到从“读不大懂”到能够初步鉴赏,其间存在着巨大差距。在这个漫长的演进过程中,语文教学需要划分出逐渐提升的教学层级,根据不同的目标、重点和要求,选取适当的教学方法。
  粗知文字大意,大量记诵积累,能初步感受到一些古诗的美,这可以算是第一级,主要放在小学阶段。
  通过美读与咀嚼,从晓诗“义”深入到明诗“意”,进而更多地体会古诗的美,兼顾作品内容与形式相统一的某些特点(如粗知格律和常见的写法等),有条件的,还可以做一做“比较”的尝试,增多欣赏的容量和趣味,这可列为第二级,主要放在初中阶段。
  提高美读与咀嚼的难度,并尝试查考作品和作者的相关资料,自觉运用美读、比照、评点等鉴赏方法,并能“发表”(说和写)自己的阅读体验,与他人交流、研讨,形成个人的或者群体的见解,这是第三级,主要放在高中必修阶段。再往上,则进入高中选修阶段的古诗专修区域,可适当加大容量,加深内涵,提高鉴赏的系统性和自觉性,若条件具备,还可以考虑在研读方面下一点工夫。
  这里,拟将夏云陶老师的案例,放在上述层级递进的格局里加以审视。先说说夏老师进行了哪些带有个性特征的教学探索。
  1.引入“诱导点”这个重要概念,在常规教学中加大科学研究的牵引力度,为青年教师的教改实践工作提供了一条宝贵经验。认定“紧缩诗句”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诱导点,借以“培养学生的概括能力,激发学生的学习主动性”,并通过比较原文与紧缩的语句,“很多字词的含义会被凸显出来,这远比教师空洞的说教要灵活得多”。这个教学理念来自夏老师对名家教学思想的认同和借鉴,其中包括欧阳代娜先生的“美”“巧”“活”“实”之说:“巧”是“语文能力训练与知识传授两者之间关系的最佳结合点,阅读教学中最大信息量的储存点,课堂思维训练的最巧的入手处,课文处理的最关键的突破口”;也包括王荣生先生的“核心点”“诱导点”之说:“语文教学的多项教学任务应巧妙统一在一个环节里,而不是几个方面各行其是,把语文课堂弄成一个个碎片”,“阅读教学内容要切入文本的精华、精髓”,“教学的各个环节应围绕、指向核心教学内容的核心点”。如此精研理念,并在教学实践中印证其要义,体现了自觉的探索精神。目前,阅读教学中的盲目性还相当严重,很多教师常凭借个人经验的惯性来牵引常规教学活动,随意、散漫、含混、粗略、烦琐等弊端皆源于此。夏老师备课时有深远而精密的思考,很值得关注。
  2.在《离骚》(节选)第一课时的施教过程中,自觉地凭借教学诱导点,将教学理念变成教学行为,呈现出一个别开生面的案例。具体情况在夏老师的稿子里已经有详细描述,我这里只提炼其要点:
  学习重点。“了解屈原的独特情怀”。(“了解”,分量是否略显轻了?)
  主要方法。压缩原文(课文局部文字),并努力“接近作者情感”。
  生成的文字资料。(1)“高阳苗裔,皇考伯庸。摄提孟陬,庚寅吾降。皇览余度,锡余嘉名。名余正则,字余灵均。”(学生)(2)“帝裔,考庸。摄提孟陬庚寅降。皇览余度,锡嘉名。名余正则,字余灵均。”(学生)(3)“帝之苗裔,朕考伯庸”。(教师,含有引发探究的用意。)
  相关教学细节。我读夏老师整理的课堂教学实录,颇有兴趣,感到他在教学控制和组织方面,生动灵活,机智而得法。比如,下面这些带有引领、启发性质的即席妙语,我读了几遍,很欣赏执教者的良苦用心和从容应变。现择要摘录:
  ——《诗经》以四言诗为主,《楚辞》则相对比较自由,读起来比较舒缓,所以这两种形式体现了不同地域的文化特色。哪怕是一个语气词都有标志性作用,大家想到什么了吗?
  ——因为屈原的父亲字“伯庸”,称人的字而不称名,本身就是表示尊敬,更何况屈原是想到了死去的父亲而抒发的感情,其中的敬意很浓,怎么可以随便将其父的字给删去呢?
  ——同学们已经不知不觉地在翻译,并掌握了一些难字的含义。你们的取舍越来越接近作者情感的需要了。
  ——课下的注释其实已经很详细了,只不过同学们原先不太愿意仔细看,现在看进去了,而且也没有觉得落实字词含义是枯燥的事……希望大家能从剩余的内容中任选一段,也用紧缩的方式,体会字里行间的独特意蕴。
  再说说不同意见和我的建议。我研读夏老师的稿子,对这个只记述了一课时的教学实录,略感定位较难。为此,与夏老师进行了沟通,也约请了高中教师参与评说。择要复述一种意见(采自与清华附中邱道学老师的电子邮件往来)。
  问:假如使用这个本子,2至3课时,你打算怎么教?请简述教学思路。
  答:我还是坚持自己通常的教法,要求学生熟读成诵、逐层讲解,并逐层熟练背诵。根据学生讲解情况,依照学生思路,列出每一层的结构或思路。最后要求学生以作业的形式,将每一部分概括为一首诗。
  问:你凭直觉,认为那节课的优点和缺点各是什么?
  答:学生在理解的基础上改写,要雕琢字句,比较费工夫。另外,学生对原文语气的感受,不通过读,未必真能感受到。优点也许是学生在改写之后,对课文印象比较深刻。现在,为了让课堂“不枯燥”,老师们想了很多办法,这个案例所呈现的,我觉得是很好的方法之一。……我现在一直要求学生背诵,都在课堂上完成,学生们都已经习惯了。我不太注重“新手法”。我觉得,“手法”永远是次要的,学生的兴趣,有一多半是来自老师的兴趣。我习惯在诵读的时候欣赏文本,指导诵读的过程就是指导欣赏的过程。
  看来,紧缩诗句是一种教学思路;诵读开路、自解诗意、当堂背诵并以“诗”(略近于隐括)悟“诗”(课文),这是另一种教学思路。假如目标明确且相同相似,通向目标的具体途径,也许不只一条,这就叫教无定法吧。这是我的基本看法。
  就学习古诗而言,琅琅而诵,通过美读去体会诗句的含义、诗人的情怀,这是以前常被忽略的教学活动。放逐了诵读的诗歌阅读教学,很难引领学生步入鉴赏深处,可能会流失掉许多感悟的探究的审美的元素,甚至有可能产生语言、诗境、情怀方面的隔膜感。美读,毕竟是诗歌鉴赏教学的基本方法之一,其教学功能之强和操作难度之大,我看真是要格外重视,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我赞赏清华附中邱道学老师的这种教学理念:“指导诵读(美读)的过程就是指导欣(鉴)赏的过程”。在教师指导下的美读、背诵,包含着更多的鉴赏成分;处于这样的学习氛围里,其积累与积淀的质量,应该好于学生课下带着背诵的硬指标去独自“牵强暗记”。如何兼顾诠释与感悟、鉴别与涵泳、解析与美读等多种学习活动,使它们合理地交织在古诗教学过程中,相辅相成,形成合力,还需要继续探索。
  回到上文提出的“层级递进”的立足点上,反观夏老师和邱老师的教学设计思路,我感到,似乎还都存在着完善、扩展、提升的空间。当语文教学中的古诗学习,朝着《诗经》《楚辞》漫溯而去,落实高中课程标准里的这条要求,遂成为一个新高度、新难题:“努力探索作品中蕴涵的民族心理和时代精神,了解人类丰富的社会生活和情感世界。”此外,屈原其人其诗,应当给以特殊的关照,在古诗教学漫溯而上的地界,留下一行美丽而深刻的足迹。依目前这种教材编写样式、课时分配习惯和单篇教学套路,似乎很难登上比较理想的教学高地,不利于为相关选修课程的延伸拓展开辟可靠的根据地。
  教不好或者不好好教《诗经》《楚辞》的高中语文课程,岂是一个“憾”字了得。提出这个问题,供诸位同行反思,期待着共同探寻包括古诗教学在内的语文学科区域里的文学鉴赏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