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文学始终是我的最爱

作者:王 芬




  舒婷,1952年出生于福建石码镇;1969年下乡插队;1972年返城当工人;1979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1980年至福建省文联工作,从事专业写作。主要著作有诗集《双桅船》、《会唱歌的鸢尾花》、《始祖鸟》,散文集《心烟》等。舒婷崛起于20世纪70年代末中国的诗坛,她和同代人北岛、顾城、梁小斌等以迥异于前辈的诗风,在中国诗坛上掀起了一股“朦胧诗”大潮。舒婷是朦胧诗派的代表人物,《致橡树》是朦胧诗潮的代表作之一。其作品入选中学语文教材的有《致橡树》和《儿子一家人》。
  
  王芬(以下简称“王”):舒婷老师,很荣幸能邀请到您参加第二届全国文学教育与课堂教学高峰论坛。您的《致橡树》一诗历来都受到各个版本的语文教材的青睐,许多老师教学时都把它当作一首爱情诗来讲解,我们很想听听您本人来谈谈这首诗。
  舒婷(以下简称“舒”):诗歌解读是一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我很佩服中学语文老师,他们总是运用各种技巧,把我的诗剁成肉酱,做成各式各样的饺子。对我来说,我愿意慷慨地把这首诗的理解权交给文学受众,它是大家的,走进谁心里就是谁的,你认为它应该是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
  王:您写这首诗的起因是什么?可以谈谈它的创作和发表过程吗?
  舒:评论家总是习惯于把写作者的写作动机复杂化。写作前要真是想得那么复杂,恐怕我也写不出来了。在我看来,写诗实际上是很自然、很个人化的事情,有些无法用言语直陈的想法,可以用诗歌表达得更具体形象,正如我在诗歌里写到的:“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这首诗写于1977年,四人帮刚刚被打倒,人与人之间还很戒备,相互不信任。《致橡树》中的确包含着一种爱情的观点,但它的文本内涵远不止于此。它不是为爱情而写,对象也不是向爱人倾诉,而是要表达一种自由独立的人生观。
  要说写这首诗的起因,是有天晚上,我和一位老诗人在鼓浪屿的街上散步,他突然感叹在自己所遇到的女性中,漂亮的没有头脑,有头脑的又不漂亮,又漂亮又有头脑的却不温柔。我当时听了感到很愤怒,认为女性应该拥有自己独立的个性和尊严,并非需要男性来选择。于是我就在当晚写了这首诗。当时题目是《橡树》,署的名字是我的全名——龚舒婷。
  不久老诗人回到北京,把我的这首诗带给了当时还没有平反的艾青看,说是福建的一个年轻女工写的。据说艾青看后很喜欢,把它专门抄了下来。当时北岛在艾青的住处看见了这首诗,他看后也很喜欢,于是写信给我,建议将题目改为《致橡树》,并说明这也是艾青的意思。
  后来北岛和几个人创办了一份油印的民间刊物《今天》,他将题目改为《致橡树》,把这首诗发在《今天》的创刊号上,署名时把我的姓也去掉了,“舒婷”便成了我的笔名。《诗刊》杂志1977年4月号上所发是从《今天》上转载的。诗歌发表了,他们却不知道舒婷是谁,人在哪里,所以到现在我都没有收到稿费。后来我问北岛,北岛说他领了,请人喝酒了。
  就这样,我成了一个光秃秃的舒婷,没有姓了。我传统的老父亲为此耿耿于怀。一次,公刘、谢冕先生邀请父亲入座,口中直呼舒老先生,父亲一听,马上说:“我不是舒老先生,我是龚老先生。”我的原名是龚舒婷,你们课本上经常介绍的那个龚佩瑜,也只是在族谱上用过,我的户口、身份证上,在学校读书都是用龚舒婷这个名字。
  王:原来“舒婷”这个名字还有这么多的趣闻,接下来我想问的是,您为什么会选择橡树和木棉作为这首诗歌的中心意象呢?
  舒:孙绍振教授曾指出橡树是西方文学的意象,坚定、挺拔,木棉是英雄树,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多表示男性。诗中将英雄树变成了“英雄女人”,与“橡树”并肩而立。实际上是将中西诗艺相结合,传达一种含义:爱你,就要与你并肩而立,相互独立又精神相通,共同承担风雨。
  孙教授的这种阐述很精辟。其实,我当时的选择是出于个人生活经验。橡树是北方的树木,福建是没有的。我曾经到过杭州植物园,那里的橡树病歪歪的,并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样子。我看到橡树最先是从电影上,后来去了德国,柏林大街上满街都是。橡树意象来自于一部日本的电影《狐狸的故事》,影片中的背景就是一株高大茂盛的橡树,随着季节的变换而变化,到了冬天,叶子落光了,庞大的树冠光秃秃的,看起来“像刀,像剑,又像戟”。
  木棉也很高大,南方较多。它的花朵很特别,大若手掌,更大的就像小姑娘的脑袋,水分饱满,每一朵花都有五个花瓣。当花从高高的树冠上落下时,“扑”的一大声,顿时鲜血淋漓,一地鲜红。那种声音是很沉重的,充满了忧伤,像“沉重的叹息”。至于孙绍振教授指出:“你有你的……”写男性的英雄与阳刚之气,这是受了当时时代语境下诗歌强调人的战斗性的影响,“我有我”“红硕的花朵”和“英勇的火炬”也有那个时代昂扬乐观的特色,只有“沉重的叹息”才是一种开创性的表达。因为在此之前,“叹息”是不能用来写英雄形象的,我在这里把英雄的“叹息”也写出来,是一种新的理解:人的乐观昂扬的精神是美的,人的“叹息”也是美的。孙教授的这些阐释都是十分独到的。
  王:《致橡树》中所包含的爱情观曾影响了整整一代人,有评论家认为它是对传统爱情观的批判,我能冒昧问一下,您认同这种说法吗?
  舒:首先要说明一点,我们写作的人不能按照批评家所要求的那样去写作,如果是那样,还不如他们来写,我们来评。
  《致橡树》发表后,得到了很多读者的喜爱,许多青年男女在婚礼上都要朗诵这首诗,经常有女性读者问我:“作为一棵木棉,怎样才能找到自己的橡树?”好像我是经营苗圃的园丁。我就想我真是作孽啊,她们还那么年轻,不能让她们为了寻找完美的爱情而错过年华,牺牲了身边可以把握住的幸福。所以,不久在我乘船经过三峡时,我便写下了《神女峰》,作为对《致橡树》的补充,结尾提出“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实际上也是要告诫年轻人不要把爱情看得高不可攀,只有平凡的爱情才是实实在在、弥足珍贵的。爱情不是教科书,有各种形式,我不希望大家都来把一首诗中的某种观点当作范本。
  王:舒婷老师谈得真精彩,最后我想问一下,诗在您心目中占据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舒:年轻时,诗歌是我的生命。生活在改变,我也在改变,也许现在的想法会与当年有所不同,可是,文学始终是我的最爱。
  王:说得真好,其实您的诗歌也是我的最爱,我的采访就到这里,感谢您接受我们杂志的采访,祝您生活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