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狗窝
作者:东 西
但是对于家的理解,我从来就不只放到物质上。把存款带来了,把母亲搬来了,这就是家吗?不是。我那遥远的天气呢?我的乡音和乡邻呢?那才是家的全部概念,是家的总和。诗人舒婷说她无论到哪里去开笔会,都不能写出半首诗,因为她不能把她的书桌带去。只有面对她熟悉的书桌,那些诗句才会从她的笔尖,一个一个地像精灵似的跳跃而出。这种对书桌的眷恋,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对家的眷恋呢?
我的家乡常有人把自己的家谦称为狗窝,他们生育三五成群的孩子(当然是在实行计划生育之前)。由于家境贫寒,孩子们挤在一张被窝里睡觉,像狗仔一样慢慢地睡大睡高睡胖,鼾声响彻云霄。那是什么样的一种鼾声呀?它和日暮时分婆娘们呼儿唤仔的声音一样,亲切感人,美妙动听,成为家的一项不可忽视的内容。
曾经在一篇有关彭德怀元帅的传记里,读到他睡不了“席梦思”之类的细节,最后干脆睡到地毯上。想必他也是在狗窝里睡大,所以才有他对农民的那份饱满的情感。或许每一个人在失眠的时刻,都会想起童年时睡得最香的季节。如果回想,就觉得“窝”是家最贴切的比喻,像鸟巢高筑在树梢,很安全很温馨;像狗窝里躺着几只狗仔,禾草覆盖它们,母狗看护它们,暖意笼罩它们。人若有那么一个窝,难道不是很幸福吗?
我曾经搬过几次家,但搬来搬去都觉得这不是自己真正的家,似乎我只是暂时栖息于城市的一隅,就像一只必须觅食的老虎,倾巢出动是为了寻找猎物,是为了填饱肚子,是为了最后的落叶归根。真正的家在每一个人的出生地,几十年前的阳光和月亮,在那里永远地等着。每一块石头和每一根小草,都是家的砖瓦。在这个世界上奔忙的人,几乎都是流浪者,“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成为我们的安慰。正因此,“寻根”才热闹了千年绵延了万年。
我的家乡还有一句俗语: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俗语常成为我心灵的盾牌。反正一些狗通人性,一些人有狗性,我们还是顺其自然吧。
——选自《当代著名作家短文示范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