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亲吻爹娘

作者:江 岸




  可能是爹的瞎话说多了,娘总是不相信爹的话。清早,刚睁开眼睛,爹就对娘说,小三子亲了俺。娘根本不相信。孩子长大了,和爹娘有了大大的隔阂,不嫌弃爹娘就不错,还会亲你的老脸?
  娘狐疑地问,你又梦见小三子了?老东西,又说瞎话。
  爹急赤白脸地说。是真的,不是做梦。谁说瞎话谁是地上爬的。
  爹娘疼爱断肠儿。小三子兄弟三人,小三子最小。小时候,小三子经常钻在爹娘的怀里,搂着爹娘的脖子,小鸡叨米似的在爹娘脸上啄。爹娘下田回来,被小三子啄几口,心里甜丝丝的,浑身的疲劳就烟消云散了。小三子长大以后,再也没有亲过二老了。但是,爹娘都没有忘记小三子鲜嫩如花的小嘴啄在脸上那种麻酥酥的感觉。自从小三子离开家乡,娘总做小三子亲她的梦,到底做过多少次,她自己都记不清,爹梦见这样的场面比娘少得多,所以每梦见一次,都稀罕得不得了,一睁开眼睛,就兴致勃勃地讲给娘听。有时候,娘都梦见小三子好几次了,爹还一次没梦见呢,爹就编瞎话给娘听。娘每一次听了都直撇嘴。
  娘撇着嘴说,你是少见多怪,俺早被小三子亲腻了。娘满脸不屑的表情,其实,她心里酸酸的。毕竟,老头子梦见小三子亲他的这个晚上,她的梦连小三子的边儿都没挨上。
  爹没好气地说,谁和你比做梦了?俺是说前天进城,小三子亲俺了。
  娘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嚷道,真的?你昨天回来的时候,咋不说?
  你让俺说了吗?俺一进家门,你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小三子瘦了吗?小三子胖了吗?小三子白了吗?小三子黑了吗?俺嗓子干得冒烟,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你都不能问问俺,渴不渴,饿不饿,累不累?
  老东西,你现在不渴不饿又不累,快给俺说说,小三子咋就亲了你?
  小三子大学毕业以后,没有找到接收单位,在城市流浪。转眼间,秋风吹黄了黄泥湾所有的山头,还没有小三子就业的消息。小三子吃什么?小三子穿什么?小三子住在哪里?这一切,都是拧在爹娘心头的死结,怎么都解不开的沉甸甸的疙瘩。娘织了毛衣毛裤,爹卖了一千斤稻谷。爹背着包袱,揣着钱,进城去看小三子。见到爹的一刹那,小三子欢叫着跑过来,抱了抱爹。
  老东西,小三子不是没亲你吗?娘斜了爹一眼。
  你能不能别插嘴,让俺把话说完?爹瞪了娘一眼。
  爹在小三子的小房子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小三子送爹回村,临出门的时候,小三子突然抱住爹的脑袋,在爹的腮帮上叭地亲了一口。爹猝不及防,愣了,小三子也楞了。小三子松开爹的脑袋,愣愣地看爹。看着看着,小三子的眼泪流出来了,越流越欢,像家乡门前潺潺的小溪。小三子流着泪,缓缓捧起爹的脸,在左脸上亲了亲,又在右脸上亲了亲。最后,小三子紧紧抱着爹,趴在爹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小三子的泪滴进了俺嘴里,爹咂咂嘴,回味着说,咸津津的。
  娘的泪水像门前的小溪汛期来临,哗地流了出来。娘哽咽着,喃喃地念叨,小三子,俺可怜的小三子。不到半天时间,老朱家的小三子亲他爹老脸的故事就传遍了整个村庄,老朱家一家三口成了村人的笑柄。人们说着笑着,笑歪了嘴,笑痛了肚皮。
  自古以来,都是大人和不懂事的孩子互相亲亲,何曾见过黄泥湾哪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亲爹亲娘的?这个小三子,没羞没臊的,肯定是在城市呆久了,流氓电影看多了,学坏了。学坏了不要紧,你去找个姑娘亲呀,你爹的老脸糙得像树皮,亲着有啥意思?还有小三子的爹,也越活越没出息了,这种事儿还拿回来说说。小三子的娘最好笑,这是多么光彩的事儿吗?值得她大喇叭似的到处宣扬。
  秋去冬来,小三子回家过年。春节那几天,日光飞逝,小三子很快又要离家。小三子临走的时候,爹娘把他送到村口。邻居簇拥着他的爹娘,一起为他送行。人们都想瞧瞧小三子亲爹亲娘的西洋景儿。可是,小三子挥手再见了,放开脚步走了,也没有亲亲爹娘。
  突然,人群里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三子兄弟,不亲亲你爹你娘再走?
  小三子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爹郑重地说,是呢,你娘等了这么多天呢。
  小三子脸红了,笑了一下,扔掉行李,大步流星地向爹娘奔过来。他弯下高大的身躯,半跪在娘的面前,紧紧抱着娘佝偻的腰身,围观的人们早就预备了响亮充足的笑声,准备开怀大笑,可是,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了。几个大婶还摸出皱巴巴的手帕,擦拭着眼角悄然涌出的泪花。
  
  ——选自《小说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