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永远的鹤
作者:聂鑫森
临走的时候,杜三对谭立说:“你给我睁大眼睛,好好地看住这些鹤,它们正在发情,得防着那些盗鹤的贼人。”
谭立说:“师傅,我都做了三年护鹤工了,你放心吧,保管一根鹤毛也掉不了。”
谭立就这样守了一天,拿着望远镜看了一天,盗鹤贼连个影子也没有,却让他越看越感到寂寞。公鹤母鹤成双成对,互相嬉戏,互相唱和,情意绵绵。而他呢,至今还没有女朋友。整个湿地保护区,除了师傅杜三和他,连女鬼都没有一个,更别说女人了。师傅比他大五岁,也是个单身,在这里一干就是十年。他不想做中饭,就开水泡了包方便面咽下去。现在肚子里“咕咕咕”地响着,那是一种饥饿的声音。
忽然,谭立听见有凄厉的鹤唳声传来,拖得很长,带着颤音。谭立大吃一惊,收拢思路,拿起望远镜仔细地搜索起来。他看到在三百米开外的一片浅浅的水面上,一只母鹤的细腿似乎被什么咬住了,正在拼命地抖翅挣扎;旁边的一只公鹤,焦急地胡乱扑打翅膀。是什么咬住了母鹤的细腿呢?这地方当然没有鳄鱼,那是什么?
谭立操起一把木桨,顺着竹楼的梯子飞快地下到地面,再跑到水边,解开船缆,“咚”地跳上船,然后着力地划起桨来。小船绕过一块一块沙洲,迂回着朝母鹤那个地方划去。虽是暮春时分,风凉嗖嗖的,不一会儿,谭立的脊背后就渗出了一层热汗。
小船划到离那母鹤还有十米远的地方,水浅得载不动船了。水很清澄,看得见水底密密匝匝纠结在一起的水草,像柔软的绿绒毡毯,很小很小的鱼儿成群结队地游在上面。他突然明白了,肯定是水草缠住母鹤的细腿,越挣扎缠得越紧。他突然骂了一声:“只晓得快活的东西,你往那水草里钻什么,活该!”
谭立停下船,把鞋、袜、长裤脱下来,下面只剩下一条很旧的短裤。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了短裤,仿佛怕被人看见,但马上又笑了:谁看呢?想给人看都没人看呀!他跳到水里去,水不深,刚到小腿那地方。他一步一步朝母鹤逼近。
公鹤见有人来,“呼”地飞了起来,母鹤吓得更加惊惶地鸣叫。
“你们怕什么,真不懂事,我是来救你们的!”
水渐渐地深了,底下软软的。踩在厚厚的水草上,脚板心痒痒的,好像被柔软的手指搔着,搔得他浑身发软发酥。
终于走到母鹤的身边。就在这一刻,他感到身子猛地往下沉去。水先是到了膝关节,再往上漫,漫到了大腿根,再漫到了腰部。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他猝不及防。他慌了——分明遇着沼泽地了!他想挣扎着把身子往上抬,身子却沉重如铁,依旧往下沉去。他冷静下来,伸出手去抚摸着母鹤的细腿,从上向下摸着母鹤的趾爪,果然是被水草缠了一道又一道。他用双手迅速扯断那些水草。母鹤也似乎明白了这个人是来解救它的,变得温驯,眨巴着眼睛感激地望着他。水草都扯断了,谭立双手托起母鹤的身子,往上使劲一送,母鹤就着力张开翅膀腾空而起。
水已经淹到谭立的脖子了。
他仰起头,看见公鹤和母鹤联翩而飞,围绕着他飞了一圈又一圈。他心里突然有了某种冲动,想和鹤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呢?鹤又听不懂他的话!他想他可以做一个手势,让鹤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他高高地举起右手,把五个指头并拢,再把并拢的手指弯成一个直角,就像鹤的长喙。“你们懂了吧,我也是一只鹤!”
谭立的身子继续往下沉,水淹过了他的头顶,一直淹到他右手手腕,才似乎落到了实处。水面上留着一截“鹤”的脖子和“鹤”的喙,凝然不动,如一座雕塑。
杜三是天快黑的时候回来的,上到竹楼上,不见了徒弟谭立,慌忙拿起望远镜朝四面扫视。他发现了那只小船,发现了那只伸出水面的手臂,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杜三哭喊着“谭立!谭立!”狂奔下楼,重新操桨划船,朝那个地方飞驰而去……
不久,在湿地保护区的门口,出现了一座用不锈钢铸造的雕塑:一只向上高高举起的手臂,五指并拢并弯成鹤喙的形状……
(选自《小说界》)
本文伤心点
有一首唱丹顶鹤与小女孩的歌曲因其悠扬的旋律及凄美的唱词而流行不衰,这首歌曲正好暗合了本文优美的意境和令人伤心的故事。主人公为了救起被水草缠住的母丹顶鹤而沉入沼泽,这不仅是守鹤人的责任,更是一种人性的体验。“公鹤和母鹤联翩而飞”,他却成了一座“一只向上高高举起的手臂,五指并拢并弯成鹤喙的形状”的“不锈钢铸造的雕塑”。这首歌曲的名字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少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