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形形色色的手

作者:叶延滨




  和别人亲热最多的手是领导的手。局长的、部长的、市长的,还有首相总统们的。握手成了职业,成了工作,成了规定动作,也就忘了握过谁的手了。因此,最健忘的也是这些手。
  为了让健忘之手被历史记住,大人物的手连细节都与历史有关,比方说我记得小时候读过一篇散文《挥手之间》,好像是方纪先生写的。写毛泽东从延安赴重庆谈判上飞机时向群众挥手的瞬间,大气。这种短小而分量沉甸甸的好文章现在少了。如今的写手们,要处理如此重要的一个题材,绝不会写一篇短短的散文了事,起码一部长篇报告文学。那时候文章用手写,现在手会打字,还可复印、下载、扫描。手法一多,水分也多。
  最值钱的握手是对手间的握手,所谓“历史性的握手”多是握住了曾为敌之人的手。同志的手天天握,亲人的手一辈子握,没感觉了。因为曾是对手,曾是政敌,所以握手就特别值钱了。能劳摄影师记下的都是历史性的握手。比方说周恩来与尼克松,谁先伸出手来?谁先握住谁?载入史册。比方说连战、宋楚瑜参访大陆,与中共高层的握手也就成了各报的头条。
  最早拉住自己手的是母亲的手(当然也可能是父亲)。母亲拉住孩子的手,就把一个婴儿拉扯成一个男子汉。当一个人变成男子汉了,他下意识的动作是躲开母亲的手,令他脸红而又激动不已的,是因为握住了另一个女人的手。娶了媳妇忘了娘,天下男人的手都是这个德行。然而天下的女子又都是因为握住男人这善变的手,而变成了另一个母亲!
  最不愿被人拉住的手是小偷的手。小偷有与手难解的别名——“扒手”。手是其谋生的手段和工具。我见识过小偷苦练基本功:他在脸盆里盛上半盆子开水,开水里有一块已经用过的香皂,香皂又薄又滑,他用两根指头一次接一次地把它从滚烫的开水里夹起来。小偷的手也许比常人的手更灵巧更勤快,但这世界还是认定,小偷是不劳而获的寄生虫。
  最有权威的手,我印象最深的有二:其一是乐团指挥的手,捏住根小棍在空中比划,几十个乐手都老老实实按这手的起落而演奏:其二是马路边上开罚款单的手。开完了,往车窗上一贴,开车的司机就老老实实去交钱。都不由分说,都手下不留情面。
  最难有收获的手是那些伸出来乞讨的手。据说现在也有变化,个别地方出现了乞讨专业户,讨回的钱盖了高楼修了宅院。因此,以行骗而伪装乞丐者,收获了人们的同情心,并把这些同情心兑换成了财富。于是每一个面对乞丐的善良人,都在做一道难解的题:给钱吧,你是在鼓励骗子!不给钱吧,你是在漠视痛苦!给还是不给……
  最胆大妄为的手是理发师的手。谁的脑袋都敢摸,不管是爱打扮的小姑娘,还是权倾朝野的大人物。如果说发型师是艺术家的话,那么他就是有一双“把头发当做材料进行创作的手”。如同雕塑家把泥巴当材料塑出作品,如同大厨师把萝卜当材料刻出花儿来。
  最没有嫉妒心的手是在银行里数钱的手。每天有无数的钱在指尖翻动,手几乎没有感受,唯一需要的是时时把数字弄清楚,把手感有问题的假钞挑出来。认真想一下,那些亿万富翁之手,还没有一个银行小职员摸过的钞票多。看来,真正拥有的并不一定捏在手上,捏在手上的并不一定真正拥有。不仅金钱,爱情、荣誉这些人们追求的目标,其实都是如此!
  最委屈的手是钢琴家的手。一场演出,十根手指发疯地在琴键上跳舞,成功了,演出轰动了,登在报纸上的不是这双手,而是那张脸,那脸上的从来不动的鼻子和在演出中紧闭着的嘴。
  ——选自《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