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墙上的母爱

作者:陈志宏




  跳槽到报社做记者后,我又新租了一间房子。当房东打开房门时,满墙的涂鸦之作以逼人的气势侵略性地进入我的视野。
  我惊问:“这墙怎么涂得这么吓人?”
  房东说:“我也没办法,这样吧,你找几个民工用石灰浆抹一下,我免你一个月的房租吧。”
  这是一宗很划算的买卖,我立刻点头答应。
  大概一个星期后,我叫来两个民工刷墙。还没开工,一个女人把民工拦住了,双手坚定地比画着,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她是个哑巴。
  我向她解释:“这房子是我租的,墙上太脏了,刷干净点好看一些。”
  女人横在那里,毫不退缩。
  我没有办法,只好叫房东来解围。
  房东说:“她以前就租住在这儿,这些东西是她画的。她肯定是舍不得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刷掉。她很蛮横,你还是让着她吧。”
  我让民工师傅先回去,把女人留下来,和她笔谈,再经过房东的补充,渐渐地,我明白了女人的身世,以及对女儿深深的思念。
  女人怀孕的时候,丈夫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多少亲戚朋友劝她流产,再寻别的男人,她怎么也听不进去,固执地要把孩子生下来。
  就在女人临产前夕,丈夫单位要收回房子,将她扫地出门。她强忍着,租下了这间小房子,并在这里生下了一个女孩。
  女人没有生活来源就沿街捡破烂,靠那点可怜的收入养家糊口。女人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在女儿身上,教她识字看画,教她唱歌跳舞。小女孩变得天真活泼,人见人爱。
  女儿三岁那年,女人生了一场大病。医好后,她就变成哑巴了,与人交流只有通过笔和纸了。为了女儿的前程,女人把她送给了别人,自己一个人过孤独的日子。
  女人隔三差五就去幼儿园看女儿。女儿学了“a o e”之类的拼音,她回来就在墙上写上“a o e”。女儿学了一首儿歌,她回来之后,就在墙上写下儿歌的名字。没过几年,四面墙被涂抹得满满当当。
  刚开始,房东叫她不要在墙上乱画,但听到她咿咿呀呀的叫唤之中透着凄苦的苍凉,便由着性子让她去了。突然有一日,女人边抹眼泪边进屋,关上门后,整整哭了一宿。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在墙上写下一个字。房东猜想,她女儿可能是随养她的父母迁走了,也可能是女儿不认这个哑巴母亲。
  在我租这间屋之前,女人在这整整租住15年了。
  听到女人的这个故事,我的心莫名地感伤起来,我对女人讲说:“这墙我不会涂的,你什么时候想看它,就来看它好了。”
  女人走后,我从采访包里取出照相机,把墙上那密密麻麻的字全拍下来,准备把照片作为礼物送给她,我觉得作为母亲,她确实不容易。
  第二天,我接到异地采访任务,离开了这座城市。一个星期后,我结束采访,回到租住屋处,不禁大吃一惊,字墙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洁照人的墙面!房东告诉我,我走后,她叫人把字墙给弄掉了。望着四面白墙,我突然感到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一件心爱的宝贝。
  现在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快把字墙的照片洗好,这成了我的责任和使命。
  照片洗好了,我等待哑女的出现。可惜,很长时间过去了,她一直都没有踪影。
  不知她到哪儿去了。
  (选自《现代妇女》)
  
  本文伤心点
  本文伤心点之一在于:母亲辛酸、苦难的人生——丈夫早逝,住房被收回,靠捡破烂维持生活,大病之后变成哑巴。然而本文令人更加伤痛之处在于:我们看到的爱是单向的,没有回应的。到后来甚至连这单向的爱也竟没有了付出的对象,最终只能将其抹去。母亲心碎之后的出走固然让作者牵挂,同时也让读者为之忧心。母亲并不奢求女儿爱的回报,只要她能对女儿付出母爱,就感到无限的快乐与满足。但是,这份浸透着全部心血的母爱在15年之后居然被女儿弃之不理。我们可以想象母亲在母爱的权利被剥夺之后的哀伤欲绝、悲凄难耐,设身处地地想想,情何以堪?
  ——孙 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