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父亲的嘱托

作者:杨 逸




  昏暗的灯光下,父亲坐在床沿上闷着头抽着烟。几天的奔走使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爸,我不去念了。”我小声说,“明天我就去广州找弟弟去……”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打断:“你别瞎操心,我有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呢?眼看就要开学了,学费还没凑够一半。村里已经挨家挨户地借遍了,弟弟昨天又寄回了500元钱,加上我暑假做家教挣的钱,还是不够。
  唉,为了供我读书,家人真是竭尽全力了。爸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扫公路的活儿,每天凌晨四点就要上班,一直干到晚上八九点,临到下雪天更是几天几夜连轴转。过度的劳累使他看起来像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儿,尽管他今年才四十出头。妈身体不好,却总也不肯上医院看。最让我感到愧疚的是弟弟,小小年纪就辍学打工,赚到一点钱就往家里寄……
  夜深了,窗外的星星也困得睁不开眼,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爸也没睡着,一声一声的叹息就像铁锤一样打得我的心生疼。
  破晓的时候,爸披上衣服,对我说:“今儿个你跟我到你城里叔叔家去一趟。”我一骨碌爬起来:“我不去,去了也是丢人。”爸急了,猛地给我一巴掌:“丢人重要还是读书重要?”爸很少打我,我知道他心里比我还要难受。
  临出门的时候,爸把家里最大的一只老母鸡装进蛇皮口袋。我说:“这鸡还下蛋呢!”爸说:“哪有空手上门的?更别说咱现在是去求人!”
  我故意走得很慢,远远落在了爸爸后面,可终于还是走到了叔叔家门口。爸怯生生地敲门,敲了十几下,才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大清早的,是谁呀?”爸忙说:“他婶,是我们。”又过了好一会儿,门终于开了。婶婶打着哈欠问:“你们一大早来干什么?”爸僵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嗫嚅道:“来看看你和我兄弟。这只土鸡,给你们换换口味。”婶婶瞄了一眼蛇皮口袋:“这东西多难打理。”
  这时,叔叔也出来了,勉强寒喧了几句,爸终于开口了:“他叔,其实我们这次来是有件事想求你。”我看见叔叔立刻皱起了眉头,“什么事”?“这个,你侄女今年考上大学,学费还差一点儿。想跟你借点儿。”“借钱?”叔叔像被烫了一下。“借多少?”“3000。”爸小心翼翼地说,言毕摸出早就准备好的香烟递给叔叔,叔叔接了,爸爸又立即点火,可不知是打火机不灵,还是爸爸紧张,老半天才打着,捧去给叔叔点。叔叔比爸爸高一大截,却不弯腰,爸爸只好踮起脚跟儿。
  叔叔吸着烟,不看我们父女,只望着窗外阴郁的天空。婶婶漫不经心地抹着桌子。爸想说话,可只吧嗒了几下嘴。屋内静得令人发慌。
  又过了一会儿,堂妹出来了,爸忙跟她打招呼。她扫了我们一眼,对她爸妈说了一句“我去学钢琴了”,就出门了。叔叔一下子受到了启发:“你们看,小文学钢琴一节课就要150,你们说我容易吗?”婶婶接着说:“别看我们像有钱的样子。其实赚得多花销也大,买房的钱不说,就是水费、电费、煤气费、电话费、信息费、物业费加起来也够呛,不像你们乡下,一年也花不了几个钱。”爸低着头说:“我也知道你们不容易,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想来麻烦你们,看在孩子读书的份上,再帮哥一次……”
  我惊呆了,我没想到一向铁骨铮铮的父亲竟哽咽起来,眼圈也红了。
  叔叔大约也受到震动,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借就借吧。”
  婶婶极不情愿地从房间里拿出钱,爸爸伸过颤抖的双手去接。婶婶手却一缩:“得打张借条!”乡里人借钱,是从不打借条的,让你打借条,就是不相信你。爸爸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借条,婶婶这才迟迟疑疑地把钱递给爸爸。
  我忘了那天是怎样走出叔叔家门的,我只记得回家的路上父亲对我说的一句话。
  爸说:“爸求你一件事。”
  我说:“爸,您有啥事尽管吩咐。”
  爸说:“等你书念出来,成了城里人的时候,你可不要……”
  “不要啥,爸?”
  “不要让你弟弟给你打借条。”
  (选自《扬子晚报》)
  
  本文伤心点
  儿子已经缀学,为了女儿不重蹈覆辙,一向铁骨铮铮的父亲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尊严去向城里的亲人借钱,先是遭遇叔叔的冷眼,继而诚信受到婶婶的质疑。仅仅因为贫穷而不得不低眉顺眼,委曲求全。人格尊严在有着血浓于水亲情的兄弟面前被剥蚀的一干二净,让人倍感伤心。犹为让人感慨的是父亲最后的一句“不要让你弟弟给你打借条”,这一看似平常的结束语,更是把这伤心推向了极致。
  ——邵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