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语文课堂拒绝戏说

作者:王俊鸣




  在市场经济的背景下,不少人紧张了,疲倦了,需要放松,需要解乏;而文化商人则伺机而动,于是戏说之风排闼而入,并一发而不可收。大话《西游》,爆笑《三国》,戏说《水浒》;济公进了青楼,包公谈上恋爱,阿Q爱上了孔乙己的女儿,阿庆嫂成了郭建光的情妇;岳飞、文天祥是逆历史潮流的小人,秦桧、吴三桂是有历史远见的政治家;而一个个暴君不仅风流倜傥可人疼,而且勤政爱民受人敬,等等等等。历史被歪曲了,经典被结构了,崇高被戏谑了,圣洁被玷污了——一切都是“趣味”,一切都是“娱乐”,而“趣味”与“娱乐”的背后是文化商人贪婪的手。戏说之风给一些人带来滚滚财源,而整个民族的审美情趣则被引向低俗化,整个民族精神的底蕴也正在被风蚀瓦解。
  中学语文课堂,这片语文教育的净土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侵蚀。讲林觉民的《与妻书》,就用流行歌曲哄学生发笑;讲《林黛玉进贾府》,就反复强调“情种”二字以撩拨学生的情绪;讲《诗经·静女》,就盯住学生问“他们约会为什么非要在‘城隅’”;讲《藤野先生》,就用“解剖学”解说中国女人小脚的畸形;还有人从朱自清的《背影》发现其父“违反交通规则”,从鲁迅的《孔已己》看出那些“短衣主顾”有较强的“维权意识”,等等等等。有感于此,笔者曾撰文呼吁警惕语文教学的“低俗化倾向”。但毕竟人微言轻,低俗化倾向不仅没有收敛之迹,反而和社会的戏说之风相呼应,愈演愈烈,愈烈愈受追捧。看着十几岁的孩子受到如此的“熏陶”,作为教师,不能不忧心,不能不再次呼吁。
  为了使大家更清楚的了解什么是语文教学中的戏说,更深切的体会这种戏说对孩子会有多么大的戕害,笔者特来解剖一个“麻雀”。
  日前笔者听了一节“研究课”,主讲者是从东北调入北京某大学附中的一位特级教师,课题是“走近旧体诗”。这是一节典型的戏说课。据这位先生自己讲,这几年他经常到各地“讲学”“做课”,仅“走近旧体诗”这一个课题就已经讲了六七次。所以笔者觉得这位先生的课有一定的代表性。很值得拿来解剖一番。
  
  戏说知识。
  
  知识是科学,还能戏说吗?这位先生就能,而且方法多样。在这一节课上,几乎所有的知识都被他戏说了。
  什么叫“旧体诗”?先生说:“旧体诗是古代人写的那种体裁,现代人写的也叫旧体诗。”如果学生已经懂得什么是旧体诗,先生的话等于白说;如果学生真的还不懂什么是旧体诗,听了这种“讲解”,肯定落入五里云雾中去。——这是模糊敷衍之法。
   “导语”过后,先生教学的第一步是“来看什么不是诗”。他举出了打油诗《雪》:“天地一笼统,井上一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按:笔者见到的版本,“天地”作“江山”,“一窟窿”作“黑窟窿”,“黑狗”作“黄狗”。)先生说:这首诗,尽管写得非常形象非常生动,但它不是诗。打油诗不是诗——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诗,它不过是顺口溜,或者叫做文字游戏。打油诗算不算诗?《汉语大词典》的解释是:“旧体诗的一种。内容和词句通俗诙谐,不拘平仄韵律。”实际上,许多文人学者都喜欢“玩玩”这种“游戏”。鲁迅先生就有一首《我的失恋》;看邵燕祥的《当代打油诗丛书弁言》,知道“打油诗”还能出“丛书”,其中不乏聂绀弩、荒芜这样的大家,可惜我还未能欣赏到这些诗篇。但我们还是可以举出并非“文字游戏”的打油诗。比如下面这首讽刺贪官的诗:“来时萧瑟去时丰,官币民财一扫空。只有江山移不动,临行写入画图中。”这揭露得不是入木三分吗?硬说“打油诗”不是诗,就像说东北二人转不是“艺术”一样,是否不大合逻辑呀?——这是是非颠倒之法。
  先生接着讲“什么是诗”。他判定《雪》不是诗的理由归结到是它没有“意境”,于是引出“意境”这一概念,并且把它作为“诗”的惟一标准。这也未免太过戏说。诗仅是文学的体裁之一,它之所以区分于其他体裁,其形式上的特点是重要的因素。完全不顾诗的节奏、韵律等,能写出“诗”来吗 ?更何况是要写旧体诗!再说,“意境”这一概念,已被搞得相当复杂。不说中国的书画,就文学而言,有人认为散文也要有意境,有人研究《红楼梦》的“意境”,甚至有人说央视版金庸的《笑傲江湖》有“五大意境”。真是教人目眩。——这是以偏概全之法。
  为了让学生理解“意境”,先生给出了唐人捧剑仆的《诗》(其实这是一首没有题目的诗):“青鸟衔葡萄,飞上金井栏。美人恐惊去,不敢卷帘看。”说这首诗有“绿色的鸟儿、紫色的葡萄、金色的井栏”,“多么缤纷灿烂,画面很美”;“还有美人儿呢”,这就有了情,有了意境。有常识的人都知道,“青鸟”,在文学中是一个常用典故,它是“信使”的代称,仅仅把它理解为“绿色的鸟”,是否得当?(注)那葡萄一定是“紫色”的吗?“金井栏”是“金色的井栏”吗?那是“金井”之栏而非“金”之井栏!而“金井”,不过是“施以雕栏之井”,或者就是“石井”,说它为“金”,不过形容其美,或者强调其固而已。先生这样戏说,能“领着”学生“走近”诗的殿堂吗?——这是望文生义之法。
  在“通过对比”让学生“知道了什么是诗什么不是诗”之后,先生一个跳跃,“下面我们欣赏什么是咏物诗”。于是给出毛泽东的《咏蛙》(先生告诉学生说这是毛泽东13岁时的作品。查《毛泽东诗词全集》,此诗写于1910年,而作者生于1883年。这是小节,自然更不妨戏说的)和寇准的《咏华山》。在做过一番分析之后,先生“总结”了“咏物诗的规律”:“亦物亦人,亦形亦神”。咏物诗果真都要“亦物亦人”吗?比如中学生熟知的贺知章的《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就只是“咏物”而已,并没有所谓的寄托,没有“写人”。咏物诗原本有不同的境界,先生如此武断,学生得到的是怎样的知识呢?——这又是以偏概全之法。
  
  戏说作品。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讲诗,写诗,就要讲究“思无邪”。而先生在这一节课上讲诗,全用戏说之法,因而也就讲出“邪”的来了。
  毛泽东的《咏蛙》诗云:“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先生的讲解大致如下:写的是青蛙,我们却看到了毛泽东的内心的活动,一些情感,一些寄托。“独坐”,别人一边拉去。我独坐!“如虎踞”,老虎是什么?兽中之王嘛!有味道,这青蛙绝不是一般的青蛙。为啥“养精神”?精神足了,下边有活动。春天到来的时候,我要不先开口来报春,别的虫儿敢做声,我跟你没完!——霸气!霸气!男孩子应该有阳刚之气,阳刚之气就是霸气的变形。小孩子打仗的时候,都争着当官,谁也不愿意当兵;没招儿了,我当个二把手吧。霸气 ,就是当头儿的精神,就是领导意识。13岁的毛泽东领导意识就很强了。后来毛泽东的一生确实证明了,他领导中国人民推翻了三座大山,当然也发动了文化大革命。但是,没有霸气不行。
  再看先生怎样戏说寇准的《咏华山》。其诗曰:“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我曾在苏教版小学语文第二册中见过这首诗。该教材的编者说这首诗就是歌咏华山之高之美,并没说到寄托之类。先生则不然。他在疏解了文字之后,问道:“你们既看到了华山的形象,还看到了什么?——看到什么身份在里头?——宰相啊!宰相多大的官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一人乃天上红日也,万人乃众山白云也!
  毛泽东13岁就立志当领导,寇准9岁就有意做宰相,还要之乎者也加以烘托!“霸气”,“当官”,当“王”,当“宰相”,“领导意识”,“我跟你没完”,这里鼓吹的是怎样的一种人生观、价值观!先生绘声绘色的戏说这些,学生的心灵受到的是怎样的“熏陶”!在下面的进程中,赵先生再提到“理想”“志向”等词语的时候,我不知道学生是否会把它与“霸气”当“官”、当“王”等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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