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论三篇抒情杰作的抒情艺术

作者:孟庆焕 周雷鸣




  刘勰说:“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大凡抒情性强的文字,都是作者情动于衷而形诸笔端的。宋代大文豪苏轼曾说:“读诸葛孔明《出师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忠;读李令伯《陈情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孝;读韩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友。”我们披文入情,这三篇文章均“惨痛悲切,皆出于至情之中,不期然而然也”(清章懋勋《古文析观解》卷五引)颇显了一个“情”字,发自肺腑,感人至深。惟其如此,这三篇抒情杰作的抒情艺术才值得我们学习、借鉴。
  
  一、《出师表》:披肝沥胆,痛切陈情
  一篇八百字不到、看似平淡无奇的《出师表》,却成为千古传诵的文学名篇,原因何在呢?除道理说透之外,关键在于诸葛亮能以情动人。
  众所周知,诸葛亮早岁得到刘备知遇,后又受命托孤,辅佐刘禅,他同蜀汉两代君主之间的情谊非同一般,因而在远行告别时的进言中,仍饱和着感情色彩,读来特别感人。文章的感情因素,较多地集中在后半部分,即作者述志之中。自“臣本布衣”以下,诸葛亮对个人一生的行事作了简略的回顾。三顾茅庐,临危受命,突出刘备对自己的殊识;平定南方,北伐中原,则表明自己对蜀汉政权的尽忠。这些情事的叙述,由于一一发自肺腑,尽管只是平平实实道来,仍自有一种动人心弦的力量。而反思创业之艰难,守成之不易,重提兴复之大业,君臣之职分,除了表白自己竭诚图报的心意外,同时也起着激励后主为光大先帝遗业而勤心国事的作用。本文这种披肝沥胆,痛切陈情的方式,很容易使人联想起屈原所写的《离骚》,尽管它们在形式上差别悬殊。清人丘维屏以“明白剀切中百转千回,尽去《离骚》幽隐诡幻之迹面临而得其情”来评说本文,是切中肯綮的。
  当然,感情的表露并不局限于文章的后半。如开头两句“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就有“百感交集”之慨。全文总共十三处提到“先帝”,时时不忘先帝的遗业、遗德、遗言、遗诏,足见情深意笃。而反复使用“宜”、“不宜”、“诚宜”字样,亦显示出叮咛周至,不厌其烦的心意。清浦起龙说:“伊尹频称先王,武乡频引先帝,其圣贤气象,亦骨肉恩情,似老家人出外,叮咛幼人,言言声泪兼并。”(《古文眉诠》卷三十七)可谓一语捕捉住了该文的神韵。
  
  二、《陈情表》:直摅性情,不假雕琢
  《陈情表》的作者李密从小赖祖母刘氏抚养成人,故待刘十分孝顺。泰始三年(公元267年)晋武帝召为太子洗马,由于种种原因,他主要以祖母年老多病无人奉养,辞不就职。但因他曾仕蜀汉,而今亡国贱俘,故深恐晋武帝疑己怀念旧朝以矜名节,招致大逆不道之罪,于是饱含血泪上了这篇《陈情表》。
  要想得到皇帝真正相信并谅解自己不奉诏的苦衷,并非易事,但聪明的李密却做得很好。他首先动之以深情,继而在陈情中喻之以大义,达到了比预期更好的效果。本文要表达的感情有三:首先是因处境狼狈而产生的忧惧之情,其次是对晋武帝“诏书切峻,责臣逋慢”的不满情绪,最后是对祖母刘的深厚孝情。但是为了表达的需要,他压抑了前两种感情,只在文中含蓄地一笔带过,掩入对祖母刘的孝情之中。而对后一种感情则大肆渲染,并且造成一个感人至深的情境,即“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从这一情境出发,故首先从幼年坎坷不幸的遭遇说起,突出自己的孤弱和祖母年老多病无依之状,一下子把对方也带进一种悲怆凄楚的环境氛围中,以激起人皆有之的恻隐之心。有了首段悲恻感人的遭遇作基础,故第二段叙朝廷屡次征召催逼,自己辞不赴命、进退两难的处境,就不致使皇帝感到突然,误解他傲慢抗命了,该段体现出先恭维皇恩浩荡,后申诉委屈矛盾的心理层次。
  如果说前两段重在叙事中动之以深情,那么三、四段则重在陈情中略之以大义了。作者采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写法,层层推进,夹叙夹议,水到渠成地提出“是以区区不能废远”的明确答复和先尽孝后尽忠这一解决矛盾的办法。不仅如此,作者还善于抓住读此表者的心理,两度以十分谦卑、极其诚恳的态度表现出皇恩浩荡、感恩戴德、诚惶诚恐、感激涕零之情,恰好极大地满足了晋武帝的权威心和虚荣心,这些都不能不说是作者的精明之处,聪明之举。结尾处,信誓旦旦,情辞恳切,如金石掷地有声,纵铁石心肠,焉得不为之动容!无怪乎“武帝览表,嘉其诚款,赐奴婢二人,使郡县供祖母奉膳。至性之言,自尔悲恻动人”(《古文观止》)了。
  本文之所以成为传诵名篇,最成功之处就在于直摅真情至性,不假雕饰,以陈情摄叙事、说理,一一从肺腑汩汩流出,故能情深理切,动人心弦,催人泪下。
  
  三、《祭十二郎文》:融情于事,情文并茂
  这是一篇情文并茂的祭文,既没有铺张扬厉,也没有矫揉造作,作者善于融抒情于叙事之中,在对身世、家常、生活遭际朴实地叙述中,表现出对兄嫂及侄儿深切的怀念和无比的痛惜,一往情深,感人肺腑。
  全文以时间为序,以叙事为线索来倾吐叔侄患难与共、生离死别的无限悲伤之情:首先闻表以致哀,接着痛忆家世,再叙为了生活而南奔北走,叔侄再少见面的情形。这三段叙早期生活与阔别之情,以叙事为主,间或抒情。
  往下“去年孟东野往”及“汝去年书云”两段,陈述闻死讯后将信将疑之状和对死因、死期的追想,如泣如诉,悲痛至极,达到了抒情的高峰。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作者采用“反差”手法以增强抒情的艺术效果:作者自揣眼花、发白、齿摇、体衰、不能久存;而十二郎少壮康强,且蒙“吾兄之盛德”理当存全。但事实却偏偏相反,“少者强者而夭殁,长者衰者而存全”。事情如此出乎意料,以至顿生真邪梦邪,信也不信的种种怀疑。
  最后几段叙丧后的安排并进一步抒发与十二郎“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能抚汝以尽哀”的内疚和憾恨。
  作者在末段写道:“言有穷而情不可终。”诚哉斯言!通篇叙家人亲情,所取皆“俗情俗事”,且完全是发自肺腑的至性真情。读罢全文,我们可以看出作者仿佛“一面哭一面写,字字是血,字字是泪”的真实而又惨痛的情状,还可以听到作者痛哭的声音。
  为了抒情的需要,此文在写法上有着与一般祭文显著不同的一个特色:通篇以汝吾(你我)相称,如同亡者家常对话一样,读来特别真切感人;也是为了抒情的需要,篇中多用“呜呼”“呜呼衰哉”这两个悲叹词以表现感情高低疾徐变化的情态,还注意文言虚词,特别是语气词的运用,从而增强了行文的感染力,使得该文在散体之中又含有韵味,节奏也更加顿挫有力,更能打动读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