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关于《藤野先生》的一处解释
作者:李泽文
1、指当时新到日本,先在东京弘文书院速成班学习日语的中国留学生。当时还是清朝,称“清国留学生”。(人教社九年义务教育四年制初级中学教科书语文第六册,1995年4月第1版)
2、指当时新到日本,先在东京弘文书院速成班学习日语的中国留学生。当时还是清朝,称“清国留学生”。(人教社九年义务教育三年制初级中学教科书语文第六册,2002年12月第1版)
3、指清末到日本留学,先在东京弘文书院速成班学习日语的中国学生。(人教社义务教育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八年级下册,2002年12月第1版)
不难看出,上述三种表述中,第1则1995年四年制版与第2则2002年三年制版完全一样;第3则2002年新课标版与前两则比较,除文字上简洁些外,其核心内容是完全相同的。即指那些清末初到日本留学的中国学生,“先在东京弘文书院速成班学习日语”。也就是说,上边选摘的人教社初中语文关于“‘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的三种解释实质上是完全一致的,都是指清朝末年留学日本,先在东京弘文书院速成班学习日语的中国学生。那么,这种解释准不准确呢?那些在弘文书院速成班里学习的“清国留学生”学的只是日语吗?速成班究竟教的是什么,其内的清国留学生究竟学些什么,我觉得这些问题值得商榷和探讨。
要真正弄清这些历史事实,有必要先说说这样两个问题:一是当时这些留学生的学养状况;二是弘文书院速成班课程设置的情况。
先说第一个问题:清国留学生的学养。
清朝向日本派遣留学生始于1896年。我们都知道,1896年前后,对中华民族来说是蒙羞受辱、灾难深重的时期,继两次鸦片战争之后,1894年的甲午中日战争与1895年的《马关条约》,和1900年的八国联军入侵与1901年的《辛丑条约》,使整个中华民族沦为了帝国主义的半殖民地,也使腐败无能的清政府危如累卵。全国人民对腐朽无能的清政府的屈膝投降、丧权辱国的卖国行径极为愤慨,各种反帝爱国运动风起云涌,即使是清廷内部也有许多较为开明的人士对现状极为忧虑,他们极力主张学习、利用西方先进生产技术,强兵富国,摆脱困难。清政府为了挽救自己风雨飘摇的政权,维护自己的封建统治,决定向“先进”国家派遣留学生,学习他们的先进技术、经验,以便下一步改革政治、军事和文化。日本是中国的近邻,与中国一衣带水,同时日本又是通过维新运动,在短时间内就取得显著成效的国家,自然就成了“清国”学习的榜样。日本也非常乐意接受中国的留学生,其目的用当时日本驻华公使矢野文雄呈送给外务大臣西德二郎的信来说再清楚不过了。他在信中说:“此举不仅有助于此次要求之成功,而受我感化之人才播布于其古老帝国之中,实为将来在东亚大陆树立我势力之良策。……由于此辈学生来我国,如是则我国之势将悄然骎骎于东亚大陆。”①两国虽目的不同,但举措一致。于是清政府从1896年开始,特别是1898年正式把向日本派遣留学生事确立为国家的重大决策之后,“清国”官派的“留学生”就源源不断地开往日本(后来有大量的自费留学生进入日本),以至于后来“漫天塞地”(《且介亭杂文二集·叶紫作〈丰收〉序》)。
而这些留学生文化状况怎样呢?
虽然当初的洋务派意识到兴办新学堂的重要性,并且在全国兴办了一些新式学堂,但比起沿袭了几千年的中国封建科举制度下的私塾教育来说,着实只是一毛。数量少不说,质量也不尽如人意。被派往日本的学生虽然有一部分出自新学堂,如鲁迅出自南京矿路学堂,许寿裳出自浙江求实学堂等,但其中大多数(特别是后来“漫天塞地”的时候)却是从私塾里出来的童生、秀才,有的是拔贡、举人,甚至有少数是正在做官的进士。他们能熟练地背诵四书五经,能写诗绘画,能写八股文,但他们对什么氧气、氢气,什么x、y、z,什么声、光、电,甚至“向左转”“向右转”等普通知识几乎一窍不通。这些基本的科学知识对他们来说,是全新的知识、全新的领域。而这些新鲜知识对他们进入新学校是必须要具备的,否则他们在专门学校里,无疑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坐在大学的讲堂里听教授讲核裂变,是很难听得下去的。因此,他们在进入专门学校之前,必须要学习这些普通知识和相关专业的基础知识,绝不是仅仅解决日语问题就能进入正规的专门学校的。也就是说,接受他们的这些学校必须开设这些课程。
当然,与此同等重要的是,必须要让这些来自清国的满口“之”“乎”“者”“也”的留学生过日语关。所以关于日语的讲授,在各接纳学校来说绝对是很重要的内容,但绝不是唯一的内容。
由于以上客观情况的存在,便决定了这些留学生们在初期学习内容的特殊性,同时也决定了接纳这些留学生学校课程设置的特殊性。当时日本教育界为了接受和教育“清国”的留学生,创设了好些针对上述情形的特殊学校(一般称预备学校),例如:日华学堂、东京弘文书院、东京成城学院、东京日文书院等,这些学校所教授的内容,主要有两种,一是日语;二是普科学科(简称普通科,即上文所说的普通知识学科)。这类学校,不是传授某种专门知识、专门技术的学校,也跟日本当时国内一般中学有差异,而是专门针对“清国留学生”的特殊情况而设立的特殊学校,青年鲁迅也正是在这样的学校里度过了两年的学习生活。
第二个问题是弘文书院速成班的课程设置。
东京弘文书院正是上述特殊学校之一。弘文书院创办于1902年1月。书院地点位于东京牛込西五轩町。创办人是日本近代著名的教育家、时任东京高等师范的校长嘉纳治五郎。其创办的目的“据说是眼看‘新来的学生,概少精通日语,普通知识亦缺,而于攻学之途实多阻滞’,为了给清国学生在进入各类专门学校之前,先补习日语和普通科学知识提供条件”。②据1906年弘文书院编印的《讲义录》第一篇记载,嘉纳治五郎在创办之时,为了明了中国自身的教育情况和学生的实际状况,同时也为了了解中国政府对留学生的教育要求,他在1901年曾来中国考察过,并和一些清朝官员交换过意见。可见嘉纳治五郎也算得上是一个严谨认真的人。
弘文书院是完全根据中国留学生的实际情况而设立的特殊学校。其前身是嘉纳治五郎自己办的私塾型学堂“亦乐书院”。嘉纳治五郎根据外务大臣西德二郎的旨意,在1896年接纳过中国的13个留学生(这13人是清政府作为正式官费生最早派往日本的留日学生),并进行单独的教学,可以说亦乐书院是最早接纳中国留学生的书院。演变而来的弘文书院其教学目标就是为“清国留学生”考进正式的专门学校作准备。书院在创办之初设立的是普通科和速成师范科。其中比较正规的是普通科,它一般为三年制,教授的主要内容是日本语和普通学科知识。速成师范科一般为一年,所教授的内容除日本语外,还有修身、教育学、数学、理化、史地、体操、动物学、植物学、理科指导、图画、英语(选修)等。如黄兴、杨济昌、陈天华、林伯渠等就上的是速成师范科。后来由于留学生的人数不断增加,应留学生的要求,又陆续增设了各种科目的速成班,如速成理化科,速成医务科,速成警务科,速成音乐科等。其学习时间一般也是一年,有的是八个月,最短的仅六个月。同时还增设了速成普通科,学时是两年。鲁迅上的就是速成普通科。
一件有趣的事情是:根据日本研究留学生教育的学者叙述,该书院甚至曾经兼设有为方便日本学生学习中国语言的“清国语言科”,却没有开设专门为中国留日学生补习日语的“速成日语科”或“速成日语班”。可见日语的教学是融入普通的教学中,便没有专门开设日语班。
我们还可以从一份“‘清国留学生速成师范科’教学安排”③来了解速成科(班)的教学状况。速成师范科的每周授课33小时,全程教学安排大约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日语的课时为27小时,其它6小时,主要是修身(即伦理)和体操;第二阶段,日语减少到17小时,修身和体操减至4小时,其它12小时为普通学科知识教学;第三阶段,日语每周只有9小时,修身和体操减至3小时,普通学科知识教学增至21小时。这些授课时间说明,日语的学习,虽然是弘文书院教学的重要内容之一,但远远不能说是它的全部,当然就更不能说清国留学生在弘文书院只学日语了。
同时,我们从各速成科的名称,如速成理化科、速成医务科、速成警务科、速成音乐科等来看,各速成科都突出了其教学的重点,绝对不仅仅是教日语。
综合上文的论述,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除了学习日语外,还学习大量其它的学科知识。因此,人教社初中语文各版本关于“‘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的解释是不准确的,至少是不够全面的。最好改为“指清末到日本留学,先在东京弘文书院速成班学习日语等知识的中国学生”,或者“指清末到日本留学,先在东京弘文书院速成班学习日语和相关专业的基础知识的中国学生”。
注 释:
①《矢野文雄呈西德二郎机密第41号信》,《近代史资料》第74号,P95
②舒新城《近代中国教育史料》第一册P263,1928年上海中华书局出版
③《鲁迅在日本》P39,1978年12月原山东师院编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