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从余秋雨读错字看文字的发展

作者:吴均平




  余秋雨先生在中央电视台上对那些参加央视青年歌手大赛的后进作文化素质点评时,众目睽暌之下,被观众现场指出念错别字。事后,余秋雨先生和此赛事文化考题的出题者陈斌做客新浪聊天,表示自己在“仁者乐山”的“乐”字上,发音没有错误。“一种是书面语言,一种是口头语言”,他认为汉字简化不仅要简化字体,还要简化异体字和异读字。余秋雨先生对此的解释是:自己当时知道“仁者乐山”的“乐”字书面音念“yāo”,“我在评点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想要不要读‘yāo’。但我想对于大部分普通读者来说并不知道这个读音,所以我最后才读了口语中大家熟悉的读音‘Lè’。”
  余秋雨先生是蛮感到委屈的,所以他还表示,国家语言委员会等单位曾多次发布一个审音表,在这个表中对大部分异读字都做了统一,但也有部分的异读字读音没有统一,分书面读音和口语读音两种。他称“乐”字就是这种有多种读音的“异读字”。“现在有些人就是字典派,整天翻着字典看别人有没有读错音。”余秋雨还称,汉字简化不仅要简化字体,还要对异体字和异读字进行简化。“很多异读字的意义很相近,我认为这样的异读音就可以归并在一起,没必要再分化出那么多不同的读音。”因此余秋雨先生自感委屈是很有道理的。
  余秋雨先生同样被别人抓住辫子不放的例子是“杯水车薪”中“车”字的读音,余秋雨在这里把“车”字读成了“jū”,结果又被人家说是读错了音,以为应该读成“chē”,以至于有读者讽刺余秋雨先生说:然而这个“杯水车薪”的车,大家都知道的发音啊,所以余秋雨先生,为了我们记住车字的古音“jū”,就把这个字念成了古音“jū”。多为我们这些不懂古音现代音的人着想,反正余先生是为了教导我们凡夫俗子,他根本没有念错的。所以他没有必要认错,他是对的。可谓是极尽嘲讽之能事了。而对于“车”字,虽然古今汉语中都有“chē”、“jū”两个读音,但是无论是现代汉语词典还是古代汉语词典中,虽然用法和注解各不相同,却都没有“杯水车(jū)薪”的读法。
  其实余秋雨先生的委屈是可以理解的:自己读现代音了,被人家指责说读错了字音;自己读古音了,还是被人家指责说是读错了字音。虽然弄到要在网上聊天室为自己辩护,多少也有点失了大家风范,让人小瞧了余先生。但是说实在的,也不能全怪人家余秋雨先生。因为去查应该算是最权威的,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写室编写的、商务印书馆出版的2005年第五版的《现代汉语词典》,对于“乐”字,词典里只有两个注音:一个是“lè”,另一个是“yuè”。即使查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古汉语常用字字典》,也同样只有上述两个读音。要查到“乐”字读“yāo”这个音,只有在《辞海》中去查才能查到,而一般的读书人大约是没有《辞海》的,即使有也不至于随身带着,所以即使余秋雨先生把这个“乐”字读成了“yāo”,只怕还是有人要说他是读错了音,因为《现代汉语词典》中是没有这个读音的。而作为一个现代人,而且既然国家语言委员会曾多次发布一个审音表,还是应该读《现代汉语词典》中的注音的,所以他作为一个学者还是没有维护祖国语言的纯洁性,同样还是要被人诟病的。这实在是为难了余秋雨先生。
  又比如“美轮美奂”这个成语,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写室编写的、商务印书馆出版的2005年第五版的《现代汉语词典》中的解释是:《礼记·檀弓下》里说,春秋时晋国大夫赵武建造宫室落成后,人们前去庆贺。大夫张老说:“美哉轮焉,美哉奂焉!后来用“美轮美奂”形容新屋高大美观,也形容装饰、布置等美好漂亮(轮:高大:奂:众多)。
  在2004年版的《现代汉语词典》中就没有“美轮美奂”这个词条,当然也没有对此词条的解释,也就是说,人们对这个成语的解释已经赋予它新的含义了。而在这之前,人们通常是依据一些成语词典中的解释来理解这个成语的。而在一般的成语词典中,“美轮美奂”一词(亦作“美奂美轮”)的解释是:奂:鲜明,众多。轮:轮囷,高大的样子。形容房多而又高大华丽(出自湖北大学语言研究室编著,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汉语成语大词典》)。
  所以说,对于“美轮美奂”这个成语含义的解释,作为《现代汉语词典》的编写者来说,至少在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五版中,应该是认识到了现代人对于这个成语的将错就错的用法,因此,在解释这个词语的时候,已经不再局限于形容房屋的多而又高大华丽了,而把它的现代人们常用的含义包括进去了,这的确也可算得上是体现了一种进步。虽然在这之前的报刊杂志、电视电台里面只要出现这个词语,基本是用错的多,也是通常被人们诟病为素质差的一个依据,而且印象中以前高考题中也出现过这个成语,只把它用来解释为形容房屋的。但另一方面,甚至连权威的《现代汉语词典》中也对它作了新的定义,说明编写词典的人也注意到了人们的习惯用法,因为本来词义就是在发展的。许多词语的古今词义变化,都是随着历史的变迁,时代的进步,赋予了词语以新的意义。
  再以“恭敬”一词而言,《孟子·离娄》篇云:“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意思是说:对年龄、地位比你高的人要敢于提出批评意见,敢于在他们面前大谈仁义道德,并杜绝邪念、淫欲,这才谈得上对人“恭敬”;如果反以我的上司、尊长斯人而有斯疾、没有能力行善为由,不加劝谏,任其胡作非为,那就是贼害你的上司和尊长了,这就叫做“吾君不能谓之贼”。
  在这里,“恭敬”一词却不是我们在现代汉语中经常使用的“对尊长严肃有礼貌”的意思,而我们现代人在运用“恭敬”一词时,也很少有人会去考虑它本来的含义是什么,我们对这个词语的理解就是对长辈,尤其是上司的诚惶诚恐,而这却不是这个词语的本来意义。这种古今汉语词语意义的迁移,在汉语中是非常普遍的,而且我们也已经接受词义的迁移与发展,并且把它当作一种进步来看待,所以作为现代人,而且也有国家语言委员会发布的审音表,那我们只须遵循就是了,也不必再翻陈年老账,拘泥于废而不用的古音不放了。
  我在此并不想替余秋雨先生辩护些什么,也并不想对余秋雨先生自己的辩护表达赞同的意见。拿余秋雨说事,也无非只是作个引子。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无论是汉字的字形、字音,还是它的意义,在时代的变迁与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却也的确在发生着一些变化,这是我们,特别是从事语言工作的人,应该引起重视的。同时,我们也可以预见,在将来的语言运用过程中,类似的古音今读、词义新解一定还会有很多,因为语言本来就是为时代服务,为人类的交流、交际服务的。当然在这种古音今读、词义新解的出现过程中,肯定还会有更多的类似于余秋雨先生这样的学者专家会受伤,要辩护,这也算是为语言的进步与发展作出的一点贡献吧。
  顺便再举个台湾的例子:
  陈水扁今年5月20日在白沙湾当环保志愿者净滩时表示,台湾义工的贡献是“罄竹难书”。台湾的“教育部长”杜正胜22日上午在台“立法院”回应相关质询时表示,“罄是用尽,竹是竹片”,“罄竹难书”用现代白话文来说就是“事情多到连纸张都写不完”。并且进而解释说,这只有聪明人才会用得出来。因为在古汉语中,许多成语本来是没有贬义褒义的感情色彩之分的,并且还在“立法院”中拿出大陆的《现代汉语词典》为证。
  “罄竹难书”一词出自《吕氏春秋·季夏纪》,书中记载:“此皆乱国之所生也,不能胜数,尽荆越之竹犹不能书。”《后汉书》卷六十六(《公孙贺传》)也说:“南山之竹,不足受我辞。”《旧唐书》卷五十三(《李密传》):“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后世因此以“罄竹难书”比喻人的罪状之多,难以写尽。
  针对杜正胜对成语做出新的“注解”,中国国民党籍“立委”李庆安则批评,这是替陈水扁说错话在“硬拗”。她质疑,如果学生作文中出现“老师对我的恩惠真是罄竹难书”,这样算对还是不对?杜正胜则回答说,“我不能当阅卷老师”,李庆安就语带嘲讽地“赞许”杜正胜对教育的贡献“罄竹难书”。作为一个研究中国古代史出身的学者,能够这样去解释一个成语的含义,被人嘲讽贡献“罄竹难书”,实在也是活该了。
  当然这个大约不能算是对词语的新解或是作为词义发展的一个佐证,只能算是一个黑色幽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