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别开生面的审美之旅

作者:谈春华




  “写”出一本书不很难,“说”出一本书却甚难,“说”出《唐宋词名篇讲演录》这样一本好读、耐读的书则难上加难。而王兆鹏先生确乎有晋竺道生的功夫,他娓娓而谈、舌绽莲花,把唐宋词的妙境解说得淋漓尽致,说顽石闻之点头也许夸张,但说听之如坐春风,读之如享盛宴却一点也不过分。这本讲演录,我赏读再三,下面略谈几点感受。
  
  一、编排别出心裁
  
  按什么顺序讲唐宋词,这是讲者必须首先考虑的问题,也是难以处理得尽善的问题。我们通常所见这类著述,要么按时段编排,要么按流派编排,要么按作家序齿编排,基本无创造性可言,而这本讲演录却摆脱旧有格套,按主题分类编排,全书分成约会词、离别词、相思词、悼亡词、亲情词、性情词、豪情词、幽默词、都市词、乡村词、山水词、咏物词、怀古词等十三讲,这样别出心裁的编排,优越性远非其他的编排方式所及。
  其一、便于辨异,挖掘文本个性。诚然,不管怎样编排,在作品分析中均可采用辨异之法,但在具体操作上,任何其他编排方式的辨异都不如按主题分类来得方便,前者弄不好就失之突兀生硬或前后重复,而后者由于内容相近、目标单一,相互比照顺理成章且易于切中肯綮。这本讲演录每一讲都有精彩的辨异文字,它们解析深透而出语精练,使人过目铭心不容淡忘。如晏几道、柳永相思词写法之辨异:晏的《少年游》主要是用比喻象征的手法,写他有着怎样一种相思,柳的《风栖梧》着重描写起伏跌宕的心理过程,说他的离恨相思有什么变化(第三讲);王 的《西河》及曹豳的和词之辨异:王 多“愁”,词作故而温柔敦厚,曹豳多“恨”,词作故而满腔怒火(第七讲);苏、辛乡村词之辨异:苏轼是以旁观者身份观察乡村景象和人物,并未深入农家生活,而辛弃疾是以个中人身份融入乡村,生命、情怀都涵蕴其中(第十讲);潘阆、辛弃疾观潮词之辨异:意象与境界均不同,前者意象为客观纪实的,后者意象附着了主观意识,前者只是纯粹写景,情感与思想容量不大,后者融入人生感慨,意蕴丰富而深厚得多(第十一讲);苏、王怀古词之辨异:哲人苏轼关注的是个体生命、个体人生,词作充满对个体命运的思考,政治家王安石关注的是社会,词作充满对社会前途命运的思考;苏轼、戴复古、辛弃疾赤壁词之辨异:苏词表达的是人生的失意,戴词表达的是对现实的反讽,辛词表达的是报国无门的悲哀(第十三讲)。……以上辨异,尽管所取角度各不相同,但都直入底里,开璞见玉,准确而透彻地揭示了不同考量对象的独特个性。
  其二、便于求同,总结创作规律。由于讲演稿按主题分类,每一局部“同”的潜在性很大,“求同”也就甚有必要而且便捷。“同”之小者如不同作品的同一表现手法,兆鹏先生细细搜求之,如第二讲按原型批评理论逐一细剖无名氏《鹧鸪天》、陈逢辰《乌夜啼》、秦观《临江仙》之后,即“求”出它们表现手法上的共性:着重写人、写情,重离别场面和过程的描写,轻环境、氛围、景物的描写。第三讲谈柳永的《忆帝京》,以李清照的《一剪梅》来求同,指出柳词“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与李词“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表现手法一样——均写双向思念。兆鹏先生更关注的是“同”之大者——涵盖面更广者,更带普泛性者,如第一讲谈唐宋词中约会词,提醒学生留意:具有故事性和戏剧性,采用白描手法,注重约会场景和细节描写,对男女双方的声态、口吻、动作细节和心理活动均加以描绘,此乃这类词创作的共性。第二讲谈唐宋词中送别词,抽绎出它们抒情的共同特征:送别地点多在闺房绣户,送别时令大都在春、秋两季,抒情视角多为居者、女性。第十二讲概括了唐宋咏物词的三种模式,即或站在物外来观察对象物;或人物合写,人与物双向交流;或人物一体,人进入物内观照。第十三讲通过辨析怀古与咏史之异,归纳出怀古词的共同规律:与登临主题结合在一起,包括两重时空——过去的人事和现实的场景;在艺术表现上,往往要写景,即所履之地的地理环境、景物景观。以上这种指向性明确的“求同”,在王氏讲演录这样的体例中,较之于非以主题归类的作品鉴赏读本,要容易操作得多。
  其三、便于瞻顾,理清传承流变。作品按主题分类之后,每一板块头绪就不至于纷繁芜杂,因之易于就某一意象或某一形象、或某一写法乃至于某一字眼“瞻前”而“顾后”,发现传承的痕迹、演变的线索。兆鹏先生谈论最多的是作品意象,经他梳理,典型意象的传承链一目了然。讲牛希济《生查子》“芳草”意象,“瞻前”见其出现于张九龄的《道逢北使题赠京邑亲知》和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顾后”又见其出现于李煜的《清平乐》和秦观的《八六子》。“半死桐”意象,由贺铸《半死桐》谈起,往前追溯到白居易的《为薛台悼亡》,再追溯到枚乘的《七发》。“渔父”形象,因朱敦儒《好事近》、王质《鹧鸪天》谈起,继而追根寻源,由张志和的《渔歌子》直上溯到屈原的《渔父》。这种“单项”式的寻绎,讲演录中不乏其例。单项“瞻前顾后”,易见作家对作家的影响,如李煜表现愁情的方式对秦观的影响;也易见作品对作品的仿效,如刘过《沁园春》的“白日见鬼”对辛弃疾《沁园春》的“人杯对话”的仿效。甚至从用字上,兆鹏先生也能窥见承传借鉴的脉络,如柳永《望海潮》“怒涛卷霜雪”之“卷”字,其前刘禹锡《浪淘沙》用过,其后苏轼《念奴娇》用过。讲演录更注重不同时期创作特点变化的“瞻顾”:自唐五代到北宋初年,词作抒情主人公形象由“闺阁佳人”渐渐变为“将军”“太守”:唐五代北宋词中,时间进程提示得清清楚楚,而南宋以后(特别是吴文英词)写法变了;南宋词中“宝剑”意象频繁出现,实乃区别于北宋词的一大标志;唐以前的诗歌充满尚武精神,而宋以后尚武精神开始退化、弱化、柔化;宋初知识分子以天下为己任,南宋后期知识分子(尤其是江湖诗派)则追求“懒”和“闲”,词人的人格精神发生明显变化……如此种种,不胜枚举。这种便捷而有效的梳理,在其他不同体例的文本中也许是不可能的。
  兆鹏先生的讲演实践表明:按主题分类编排词作解读序次,不仅富于独创性,而且富于科学性,这种体例应该说是诗词审美的最佳选择。
  
  二、解读曲尽其妙
  
  讲授内容的科学编排,为一门课程讲授的成功提供了前提,但并不能必然保证产生最佳的课堂效果。如何把课堂变成审美的圣殿,引领学生登堂入室,达到理想的审美境界?兆鹏先生采用了三大策略:一是想象与还原,二是融合与超越,三是延伸与留白。
  先说想象与还原。他非常看重想象在审美过程中的作用,说读词就是要充分发挥想象能力,把抽象的语言符号还原成具体的形象、生动的画面、实在的场景……他力求调动学生想象,再现美的意境,讲出作品的真味(情味、意味、韵味、趣味)。其描述充满激情和想象,如讲述朱淑真《清平乐》场面细节及主人公心情、无名氏《鹧鸪天》中女性心理过程、仲殊《望江南》“白露收残月,清风散晓霞”的意境、俞国宝《风入松》“红杏香中箫鼓,绿杨影里秋千”的场面、李珣《南乡子》“棹歌惊起睡鸳鸯”的情形、苏轼《鹧鸪天》“乱蝉衰草小池塘”的景致、周邦彦《六丑》长条“似牵衣待话”的插曲等等,无一不是通过生动丰富的想象加以“还原”。他自己驰骋想象,更启发受众想象,比如讲欧阳修《踏莎行》中的“溪桥柳细”,提醒学生见“溪”字应仿佛看到“溪上的潺潺流水”,听到“溪水流动的声响”;见“柳”字要想到它的色彩和姿态。讲苏轼《定风波》中的“穿林打叶”,提醒学生要想象眼前出现一片林子,树叶呈现出绿的颜色,还要想象出雨点“刷刷”的滴落过程。这样富于感性体悟色彩的导读,势必能让人读出词的味道。为了诱发听者想象,兆鹏先生还经常加进拍DV的“舞台提示”,如讲周邦彦的《蝶恋花》(“月皎惊乌”)、牛希济的《生查子》、晏几道的《鹧鸪天》(“彩袖殷勤”)、陈成之的《小重山》(“恨入眉尖”)、赵秋官妻的《武陵春》(“人道有情”)、柳永的《木兰花慢》等莫不如是。这些“舞台提示”,像变魔术似的,作品形象霍然鲜活,画面触手可及,场景如在目前,令人油然进入古人营构的艺术世界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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