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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乡怀人诗的虚实手法

作者:陈学富




  三、对写法或者悬想法
  
  又如前文所言,古代诗人深受儒家中庸思想的影响,情感的抒发比较含蓄,着意追求一种委婉含蓄的美,抒写自己怀人仍觉难以尽言心中思念之痛,于是将思念的责任“推诿”给对方,采用对写法使思念的过程得以不断地延续下去。这种写法与前一种有些相似,都是在借设想写当前,但不同之处在于前一种设想着眼于时空,后一种设想着眼于对方。张玉谷《古诗赏析》,则把这种称为“悬想”式的手法,称其为“从对面曲揣彼意”的表现方式,从而造出了“人从对面飞来”的绝妙虚境。用这种悬想表现方法,比直抒胸臆要含蓄委婉得多。这种手法早在《诗经》中就已运用到。《卷耳》:“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痛矣,云何吁矣。”本诗抒写女子对远行的丈夫的怀念,但是这几句却是女子想象中男子归家的急切情景:翻过了一座又一座高高的山岗,马儿的腿都跑软了,眼都累花了,最后马儿都累趴下了,还不见故乡的山,故乡的树,故乡的人影,可见关山之遥远。男子只好斟满金樽,借酒浇愁,怎奈是,借酒浇愁愁更愁,维以不永伤。思夫的女子没有一味抒写自身感触,却能想象出这样的情景,思夫之情浓自然表露无遗。
  后人对此手法加以继承和发展,如杜甫《月夜》:“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此诗是诗人在安史之乱时身陷长安思念妻子儿女之作。望月怀思,自古皆然。但诗人不写自己望月怀妻,却设想妻子望月怀念自己,又以儿女(因为年幼)“未解母亲忆长安”之意,衬出妻之“孤独”凄然,进而盼望聚首相倚,双照团圆。有评论家说:“公本思家,偏想家人思己。”这种写法比说自己如何想念妻子儿女来得委婉,但感情却达到了双向交流的效果,所以感情更加深沉,因而更加动人,艺术感染力更强。又如白居易《邯郸冬至夜思家》:“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前两句写冬至之夜,诗人羁留他乡的孤独冷清的生活画面,思乡之情,不言而喻。可诗人不说自己思念家人,却想象家人于冬至节之深夜还坐在一起念叨着自己。再如韦应物《秋夜寄邱二十二员外》:“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山空松子落,幽人应未眠。”这是一首怀人诗。诗的前两句,写自己因秋夜怀人而徘徊沉吟的情景;后两句想象所怀的人这时也在怀念自己而难以成眠。作者运用写实与虚构相结合的手法,使眼前景与意中景同时并列,使怀人之人与所怀之人两地相连,进而表达了异地相思的深情。语浅情深,言简意长。再如欧阳修《踏莎行》:“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上阙写实,通过初春景象反衬“行人”的离愁别绪。下阙写虚。通过“行人”设想妻子凭栏远望,思念“行人”的愁苦之象,来写愁思。妻思夫,夫想妻,虚实相生,从而将离愁别绪抒发得淋漓尽致。再看2006年高考四川卷周密《夜归》:“夜深归客依筇行,冷磷依萤聚土塍。村店月昏泥径滑,竹窗斜漏补衣灯。”最后一句描绘的是诗人想象(见到)的情景:竹篱茅舍中,一缕昏黄的灯光从竹窗里斜漏出来。青灯之下,诗人日思夜盼的妻子(母亲)正在一针一线地缝补着衣服。诗人那怀乡思归的急切心情,家中亲人对游子的关切和思念之情,正从这幅画面中流溢出来。
  这种写法,表达出来的,不是单方面的思念、伤感和断肠之痛。而是沟通了双方的感情,思念是双方的,使得思念更加愁苦和感伤,或者更加温馨和慰藉。
  
  四、梦境传情
  
  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说:“梦可以看成是一种清醒状态下精神活动的延续。”思乡怀人诗中的许多悲情都是借助梦境得以宣泄的。诗人的悲情起于理想的追求和失落,但是明知不可能实现,又还要坚持这种虚幻的梦境,以求从中得到一丝慰藉。然而梦境破灭之后带来的是更大的悲情甚至是绝望。“有据为实,假托为虚”。即便如此,诗人还是惯常使用这种虚实相生的手法来倾诉自己的离情别绪。
  如苏轼《江城子》:“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作者与妻子伉俪情深,虽生死殊途而旧情难忘,积思成梦,悲喜交加,这是虚写;接着写梦醒后的悲伤,这是实写;虚实结合,写出了诗人对亡妻思念之深之切之苦。又如温庭筠《商山早行》:“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本诗抒写了出门在外的作者思念故乡的感情。尾联写旅途的景色使诗人联想起了昨夜在梦中出现的故乡景色,从而将“早行”之景与“早行”之情完美地结合起来。梦境的出现更能表达诗人强烈的思归之情。如王昌龄《送魏二》:“醉别江楼橘柚香,江风引雨入舟凉。忆君遥在潇湘月,愁听清猿梦里长。”全诗可分为虚实两部分。前半部分为实景,饯别之日,秋风秋雨,凉意逼人。其中首句之“醉”,写离情之深。后半部分则为虚拟,借助想象,扩大了意境。想象友人泊于潇湘之时,孤月高照,环境凄清,梦中听猿,亦真亦幻,是猿啼让自己难以入梦,还是梦中尽是满耳清猿的悲啼?梦中之悲景自然让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欲睡难眠之中愈显现孤怨之深。这首诗也运用了对写的手法,友人之愁,也是自身愁绪的映照,所谓“代为之思,其情更远”(陆时雍《诗镜总论》)。再如张可久《[双调]清江引·秋怀》:“西风信来家万里,问我归期未?雁啼红叶天,人醉黄花地,芭蕉雨声秋梦里。”本诗前两句,作者道出自己的思乡情。然而这种思乡情有多深有多浓?作者没有直接外露,却是以“西风”“红叶”“黄花”“芭蕉”“秋雨”这些富有季节特征的一组景物构成意境,渲染出一幅色彩浓丽的秋景图。然而这些只是梦境中出现的情形而已,以喜景衬哀情,以乐景写哀情,更见其哀。
  思乡怀人诗是我国诗歌长河中蔚为壮观的一支,她的艺术特色需要我们后人不断去探索,本人仅就其中虚实相生的手法进行了粗略的探讨。“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绵绵的思乡怀人之慨不断拨动着读者的情怀,感动人、教化人的同时更期待我们后辈“衣带渐宽终不悔”地孜孜以求!
  
  陈学富,中学语文教师,现居湖北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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