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试析《侍坐章》中的曾皙

作者:黄国庆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以下称《侍坐章》)现选入高中语文教材第一册,虽只有短短三百多字,但在语录体的《论语》中算得上是鸿篇巨制。本章叙事简洁而生动,人物形象栩栩如生,人物情态活灵活现。对本章的题旨,论者多认为应抓住曾皙所答的:“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以为此一回答与孔子大同社会的理想不谋而合,所以引来夫子由衷而叹:“吾与点也。”但细读本章,我认为这种观点大可存疑。《侍坐章》中的曾皙非但不能给人睿智的印象,反而让人觉得他是一愚顽之徒。
  首先,曾皙不懂孔子问志的真意。
  孔子问志的时间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既是问志,当是夫子还不大了解学生的志向;问志于弟子,一是想知道弟子中有没有与自己有相同抱负之人,二是想求得人才以自助。如果《侍坐章》问志是发生在夫子返鲁之后,那此时的冉有忙于政,子路仕于卫,哪有机会郑重其事地在一起言志?即便偶然聚在一起,问志又有何意义?故问志发生的时间,最大的可能是夫子任鲁中都宰、鲁司寇前后。当时夫子年五十三岁左右,正是他在政治上有一方舞台,充满济世情怀之时。此时问志于弟子,是希望他们实事求是地道出自己的襟怀与抱负。
  明白了此一情境,那夫子问志的内涵就很清楚,夫子是问弟子们有何才能,能做些什么,能把国家带到怎样的境地。而曾皙所答的“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与夫子所问不正是背道而驰吗?曾皙说:暮春时分,穿上色彩缤纷的衣服,和五六个成人,六七个小孩,在沂水沐浴,在舞雩台上吹风,唱着歌回来了。一幅多么美妙的“暮春咏归图”,一个多么风清俗美、盛世承平的景象!但这样的景象又是多么空洞飘渺!此时的夫子满怀济世情怀,需要的难道是这种虚无飘渺、言不及义的“理想境界”吗?反观子路冉有公西华的回答,尽管志向大小不同,且答案每况愈下,但都有一个“实”,而曾皙之志,看似高渺,却只有一个“虚”。
  问题还在于对曾皙的回答,夫子失望之余却无法给出任何负面的评价,所以才会有夫子一面“喟然而叹”,一面违心地“吾与点也”的矛盾表现。
  其次,曾皙鼓瑟,对师不尊,于礼不合。
  《礼记·曲礼》云:侍于所尊敬,无余席。意思是说侍坐于先生,应该尽量靠近,不留余席才合乎礼节。《曲礼》又云:侍坐弗使,不执琴瑟。意思是说侍坐之时,不是老师要求,不得弹琴鼓瑟。
  《侍坐章》明言四人侍坐,其余三人都在认真听夫子问话,思考,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只有曾皙一人在一旁兀自鼓瑟。《侍坐章》没有言明曾皙鼓瑟是否夫子所“使”,但在这样庄重的场合,夫子断不会“使”曾皙鼓瑟。夫子不“使”而曾皙鼓瑟,这是对师不尊,于礼不合。
  《曲礼》又云:侍于君子,不顾望而对,非礼也。意思是说:陪伴君子,在对答时要看着对方,否则便是失礼。《侍坐章》中在夫子问到曾皙时,他不仅没有“顾望而对”,反而“鼓瑟希”,又弹了几下,最后又重重地弹了一声“铿尔”,才站起来。曾皙的失礼是很明显的了。
  再者,如果曾皙专心鼓瑟那倒也罢,尽管对师不尊,也还有几分世外君子的风范,他的回答中的承平之世的景象也有几分打动人心之处。但这个曾皙鼓瑟而用心不专,一边还偷听师生之间的对话,一边还偷看夫子的反应。否则他用心鼓瑟又怎知夫子问了什么,其他同门学子又回答了什么,又怎知夫子对子路的回答有“哂之”的表现?曾皙偷听、偷看何其用心!而其鼓瑟又何其用心不专!这样一个鼓瑟不专、目无尊长的人,从他口中吐出的盛世承平的景象,又怎能让人信服是他的真实襟怀与抱负?!
  第三、曾皙在同门退出后继续追问,不义不智。
  在问志之后,夫子的喟然而叹和“吾与点也”,让其他三人感受到了孔子的反常、不悦,默然而退,而曾皙还陶醉在夫子“吾与点”的评语之中沾沾自喜,全然没有体会到老师情绪的变化,没有注意到夫子“喟然”的语气,因而问老师“夫三子者之言何如”。这句话的用意,本是要夫子将三人的话作一番评点,此时子路与冉有、公西华已体察为师之心,默然而退,唯曾发问,可见其愚。夫子向来是循循善诱的,对曾皙的发问,尽管已无心回答,但仍淡淡一句:“亦各言其志而已矣”——也不过各自说出自己的志向罢了。“而已矣”连用,反映出夫子的兴味索然。
  此时的曾皙,已感觉到老师情绪的变化,但他对这种变化莫名其妙,为何夫子前有“哂之”,后有“与点”,而现在对自己却又爱理不理?如果此时曾学学子路们,默然而退,还不失明智,但他此时明知不该问而还问,还一连三问,足见其顽。“夫子何哂由也?”“唯求则非邦也与?”“唯赤则非邦也与?”此时的夫子不悦更甚,但他仍耐着性子逐一回答。“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相较于“不让”的考语,子路的回答替老师描绘了心中的蓝图,正是他成竹在胸的表现,大有舍我其谁的气概,故夫子之“哂”,应是对子路的肯定与褒扬,是同志者的意会。而用心不专的曾皙会错了意,还以为老师对子路的回答不满意。“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宗庙会同,非诸候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此时夫子连用两个反诘之词,已含训斥的意味了,对前三子的愈加肯定,也就更显出他对曾皙非真正的赞同了。
  可悲的是曾皙死抱一句“吾与点也”,不明就里,一味要求得夫子进一步的肯定,他在同门退出后对老师追问不舍,可见他对同门不义,于己不智。
  综上所述,夫子问志之日,正是夫子在政治上满怀济世情怀之时,夫子之“哂”,是对子路的肯定与褒扬;夫子之“喟”,是对每况愈下的答案的无奈与失望;夫子“与点”,是失望之余的违心之言。而用心不专的曾皙不明白夫子的表现,仍死抱一句“吾与点也”,对老师追问不舍,足见他是孔门一愚顽弟子。
  
  黄国庆,中学语文教师,现居湖北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