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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高考美文成为范文之后

作者:闾剑宝




  高考作文一文定终身的分量,使得莘莘学子无不把它当作张扬才情的舞台,纵横文笔的天地。翻阅最近一些公诸报章的高考美文,在惊叹考生的敏捷才思之余,又不时生出种种隐忧。下面,就以这些高分的部分考场美文(均见《语文学习》2007第7、8期合刊)为例,来看看现在的考生作文,究竟向我们展示着什么,说明着什么。
  
  一、考场作文累瓦结绳式的张扬
  
  1、选材上的古典主义。古典主义,是笔者的戏称,意思是想说明考生作文的素材,几乎是清一色的中国古典抑或洋古典,即使是现实材料,也大多是家喻户晓的经典“故”事,而考生直接取之于生活的则不多。从全国卷和北京、天津、辽宁、上海、江苏、浙江、安徽及福建等省市的28篇优秀考场作文看,据笔者的初步统计,基本不采用“古典”而纯属于个人自叙的只有4篇,议论涉及现实人生的有8篇,这其中的材料以近年的热点人物或事件为主,如洪战辉、丛飞、超级女声、韩国人之于端午节、中华母亲节等等。其余16篇则纯属“文化作文”的路数,所引用的材料自以声名显赫的名人、名言为主,其中全国卷二的《恩情递接》一文,铺排引述的中外名人有李清照、诸葛亮、辛弃疾、尼采、屈原、陶渊明、苏轼、龚自珍、文天祥、李白等9位,真是叹为观止。
  2、感悟上的拿来主义。由于文章的框架架设在“古典”的基础之上,加之对材料缺乏细致分析,其阐发的思想不那么自然、抒发的情感不那么纯真已是在所难免,不加思考、分析,简单“拿来”那种未卜先知、洞察世相的成人化、古人、洋人式的思想情感,也就“顺理成章”了。在全国卷Ⅰ的《让我飞》中,考生绘声绘色地演绎着“江风一时劲,折杀少年才。是无情的风浪将才子的灵感浇灭,却也从此成就了《滕王阁序》的悲壮”。在福建卷的《季节》一文中,考生可以直截了当地下达这样一个断语——“人类历史的童年,是萧索的冬天。”“季节轮回,但人类社会没有轮回。”在安徽卷中,《提篮春光看妈妈》直接将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的那种宏大的叙事方式纳入囊中,抒发着“我”对“地球妈妈”美丽的梦境。也许是物以稀为贵吧,何永康先生在《中国青年报》(2007年7月2日第六版)上郑重推出“不玩深沉”的质朴之作《怀想天空》,同时不忘强调:“近几年来,高考作文中普遍存在一种脱离现实的倾向,具体表现为,不少考生习惯于回到古代,复述经典。”
  3、语言上的形式主义。从这些高分的考场作文看,如果说情感上淡薄、思想上的肤浅主要受制于年龄的局限和话题的陌生,表现为欲速则不达的话,那么,对文章“形式美”和语言“文采”近乎痴迷的追求,则更多地表现在过犹不及上。具体说来,考生一是偏爱词藻上的绮丽,文章成了灿烂的词语“集锦”。有比较朴实风格的文章确是屈指可数。二是讲究表达上的铺排,极尽渲染造势之能事,为铺排而铺排,几乎无排比对举不成文,甚至可以几个排比串联成文。在这28篇文章中,基本不用排比、对举方式的文章才三四篇。三是追求章节的模块化,以便快速连缀组装,以不变应万变。在《恩情递接》中,全文共有7段,除去首尾两段,其中的五个段落呈现惊人的重复。其第二段起句是“天苍苍,地茫茫。一次次回眸历史长河……”,然后例举几位历史名人。在第三、四、五、六段中,起句分别是——“秋瑟瑟,水滔滔”、“舟遥摇,风飘飘”、“星点点,月朗朗”、“雾蒙蒙,景幽幽”,词语固然华美成韵,但其行文格式几乎完全相同,而且每段结束,常以“好一朵”、“好一缕”等感叹性的语句作结。这样的标准化、模块化文字,与其说是作文,毋宁说是词语的填空或句子的仿写更确切一些。
  凡存在的总是合理的,所有这些被推介于众的高分作文,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是考场作文的佼佼者,它们的身上浓缩着师生共同的写作旨趣和潮流的强大力量。高考是残酷的淘汰制。生本无奈,哪里可得分,就往哪里写。即使是累瓦结绳式的铺排和张扬,当然也是在所不惜。唯分是练,唯分是写,可谓天经地义。因此,我们须反思日常的写作教学的路径走向和高考试卷评定中判断标准的价值导向,弄清楚究竟是什么才导致学生作出了这样的选择。
  
  二、作文训练雕章琢句式的追逐
  
  对教学者来说,考场作文的问题,其实应视为是日常教学的问题。我们的教学是否确实存在着这样几个缺失?
  1、对文风的偏好导致对文章的偏见。高考的高分作文所具有的示范性和辐射力之强,亦无须多言。每一篇美文都将因它特殊的背景、出身和“礼遇”而广为传播并成为莘莘学子的不二范本。今年的美文将是明年的范文,因为今年的美文其实就是去年美文某种意义上的克隆和翻版。在上述28篇美文中,被阅卷老师誉为“语言平实流畅”、“近乎粗糙的质地”而干净、朴实的大概有3篇,另外有2篇语言朴实而不失活泼的另类作文。还有7篇属语言有文采而又基本铺排有度的。其余的16篇,大多词藻华丽,铺排唱戏,“文采”焕然,评语中也颇多溢美之词。为说明问题,略举几例。《让我飞》的推荐语是——“文采风流,随处用典,举重若轻,诗意透出隽永的张力。”《握好援助的手》则是——“无论是开篇抒情性的拟人排比,还是中间精要的议论与记叙……都能恰到好处地聚焦眼球,叩击高端得分点。”《恩情递接》则是——“最突出的亮点是在文中彰显了良好的语文素养和文化内涵——李清照、屈原、陶渊明、苏轼、文天祥,均被作者巧妙地聚会于文章主旨之下。”最为极端的是在《机遇 创造交响曲》的赞语中,推荐者认为考生“已得文章之精髓”,其理由是——“考生全力展开想象的翅膀,巧用比喻来立论述理,短短千字之文,新颖活泼的比喻竟达十八种之多……理从博喻出。本文主体部分选用排比来结体,多角度且多层次……势从排比来,颇具表现力和感染力!”显然,描写、抒情、用典、铺排等“聚焦眼球、叩击高端得分点”的技巧已成功地成为考生笔下的得分点和阅卷老师心目中的“亮点”。
  这样一边倒的高分,这样无节制的倡导,考生想不学都难,文章想不“美”都难。上世纪三十年代叶圣陶先生曾批评重形式轻内容的做法——“今之评量文字者,往往高谈句调高古,辞华典赡,而不问思想之精确完整与否。”(《旧文重读》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51页)看看前面的那些赞誉之词,这种对绮丽、华糜之文的偏好而导致的高分作文风格的相对单一化,说它是楚王好紫、好细腰的现实版,想来也不为过。从这个意义上说,何永康先生对那篇质朴之作的挽救,不啻是对一种快被人们遗忘了的审美价值的意味深长的留驻。
  2、对现实的疏离导致对古典的追逐。在考生的成长之旅中,事实上存在着一般意义上的学校即社会、教育即生活的无奈选择。尽管新课程改革推行有年,但教育的巨大惯性,使得学校这驾马车常无视课程这条“跑道”的重新划定而老马识途般的周而复始,学生们也只能日复一日地在校园的三点一线间转悠,不愿也无法去直接感受社会的丰富,生活的多彩。学生沉重的学业负担和学校因动辄得咎而形成的封闭、静态的办学行为,一直以来限制着学生的生活和思想。不少农村学生甚至连看电视、上网都成了一周难得的奢侈。而主流社会所期待的人文素养和科学精神,学生也只能是从书本而不是实践来获得。有时我们甚至把作文中名人名言名事的直接罗列简单化地等同于学生自身的人文素养。同时,近年来的高考命题因为基于保持对现实的必要距离的考虑,在作文题的确定上,更多地呈现着“诗意”、“哲理”、“高雅”和“虚拟”的特点,崇文轻实。这一点,只要看看近几年的高考命题流变,是不难得出结论的。外在的导向越来越“优雅”,学校的生活越来越单纯,学生的趋向当然也就越来越功利了——美文中索章句,古文里寻古典,记忆深处积范文,唯独淡忘或缺失着对社会的观察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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