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我所知道的乡村——戏曲
作者:刘一寒
社戏是每个大小村庄的必修课。乡村人比不得城里人,——一年的大部分日子里,除去繁重的工作,城市人还是有不少阔绰的时间来心平气和地呼吸的。然而乡村人和忙是结下了不解之缘的,可是再忙,也该停下来好好地乐呵乐呵,大大方方地热闹一番,乡村人,一辈子怎么能不忙呢?于是选择了节奏稍稍舒缓的农闲(其实农闲不闲,只是不再像往常一样让人忙得不可开交),勒紧腰带狠一狠心,凑一些栗子唱一次大戏。其实,各个村庄不是心血来潮,想什么时候热闹就什么时候热闹,而是每一个村上有自己唱大戏的时间,正如每一个人有自己的生日,这早已是约定俗成的事情——如你所不知,起初,村上唱戏并不是为一村的男女老少实实在在地闲上几天,而是把这戏赠送给神灵,感谢神灵祈求神灵继续保佑村民。问一问年迈气衰的老人,他们会告诉你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还会有些村庄依然保留较完整的古戏台,古戏台的前面,总会有一庙与它相望。你能够隐隐约约地听到“庙会”一词,这大戏便是庙会的附属物,可是后来庙会渐渐地走腔串调,不再由善男信女所主宰,而是“三教九流”游乐、听戏、买卖、会友的好时机,所以“庙会”一词偶尔从哪儿冷不丁地冒出来也会让人格外陌生,即使在乡间。不过,唱戏要请神的风俗并未消失殆尽——戏台前面的不远处,唱戏那天总要搭起个篷子,这篷子是神灵听戏时的临时住所。可是再也没人想起这戏是送给神的,而是想,这戏是唱给人听的,也请神来听听吧!
小孩子盼望的事情朴素、具体而又简单,盼吃两块巧克力,盼买一件新衣服,盼过年,我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唱大戏,这决不亚于对新年的盼望。因为唱大戏给我所带来的欢喜也不亚于过年——可以连续吃好饭,可以买玩具,可以买衣服,可以不上学……看着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游鱼盼望着,掰着手指头数……哎,什么时候唱大戏便好了,心里总这么想。
盼来盼去,并没有盼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快要唱戏了吧!”我的祖母终于有一天眉飞色舞地说,“快唱戏了,可该热闹几天了。”她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愈加慈眉善目。“让你爸爸明天走走亲戚,叫他们来听戏,来热闹热闹。……”我一边听她的喋喋不休,一边自己快乐着。
是的,每一年唱戏,村上的每一户人家总是要邀请亲戚好友来有福同享,我的父亲便执行这一任务,骑着自行车到亲戚好友那里一一邀请大家。一般地,亲戚好友是要来的。也许,这在许多人看来,未免显得有些做作、矫情,有些小题大作,可是外面的人永远也难以清楚乡村生活的空白,每年几天的大戏在村民们的眼里是怎样的奢侈而不可多得——唱大戏的前几天,村庄上的每个角落都充斥弥漫着一种用语言难以形容的气氛——是祥和,是愉悦,是紧张,是凝重,是温馨……总之,那是让人感觉极舒心、极欣慰的气氛,仿佛盛大节日来临前的紫光,或许比盛大节日前的紫光还让人心潮澎湃。我们那些孩子乐此不疲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唱大戏那几天做些什么:买个小玩具啦,买些好吃的哄哄嘴啦,唱戏的时候上哪儿玩啦……
搬箱是唱大戏前一天所要做的,就是把唱戏的演员请来,把演戏所需要的道具运来。搬箱回来后,村里的男女老少兴奋地来看热闹,我们这些孩子也别无所求,只是想看看那些演戏时用的长矛大刀,更奢侈的愿望是去摸一摸,然而这是所不许的。
搬箱回来,很快地用粗糙的帆布、用十几根木柱搭起戏篷,再把斑驳廉价的毯子铺在地上,于是一个简单的舞台便大功告成了。那时我们这些步子缓慢的落伍的村庄和电还陌生得很——我们这些乡下孩子压根儿没见过电视机、电话、电冰箱。唯一听得比较多的就是电灯,而且在唱大戏的时候我们可以亲自和它见上一面。电灯不仅给我们带来新奇,还有快乐和满足——搬箱回来搭好戏篷的当天晚上,戏台的锣鼓便开始亮相,演员们开始舒展手脚。
晚上的戏是从八九点钟开始抛头露面的,我们这些兴奋以致得意忘形的孩子早早来到戏场,焦急地等待电灯刹那间辉煌,迫不及待地盼望着戏的开始。等待着等待着,盼望着盼望着,终于听到憨声憨气的电滚子嗡嗡地响起来,紧接着戏场上灯光辉煌,同时戏场上涌起大惊小怪的欢呼声。
很快,戏就开场了。
锣、鼓、二胡、梆子……各就其位地响起,凑成一条欢快的小河,河的流水声浑厚、粗犷、有力,并且井然有序。不过我们这些孩子对这河流毫无兴趣,然而今天重温它时,便有一股心泉从心底汩汩流出。
舞台上的音乐奏起不久,舞台后面便有咿咿呀呀的唱,在我的记忆里,总是女角先“粉墨登场”,自然先是咿咿呀呀了,而男角的唱是铿锵有力的。女角的头上饰物琳琅满目,被灯光照得五光十色,煞是好看。而脸上要么大紫大红,要么稍着粉墨。一般年轻的女角着红青、粉色衣装,而饰年老的女角则着黄色衣装。她们的衣裙夸张得肥而长,把脚给隐藏得“完好无缺”,所以她们走路不应当说是走路,而应当用“滑”或“游”来形容。常看戏的人是应当清楚的。
人熟悉戏中的忠诚与奸诈,伟大与渺小,英雄与枭雄……乡村人是用朴素的眼光来看戏的,他们的心和舞台一起跳动,一起悲欢离合——男人会愤怒得握紧拳头,女人会伤心得热泪盈眶。我们这些孩子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是那些丑角也会惹得我们捧腹大笑,那些精彩的刀战枪斗,也会使得我们心惊肉跳。尤其让我们关心的是那些美不胜收的脸谱。
最令人兴奋的是武生接二连三的翻跟头,武旦对花枪,此时锣鼓节奏疾快,旋律激昂。台下的人几乎屏住呼吸,两眼凝视,耳朵一心倾听,口里不停地叫好,手不停地鼓掌——好像舞台施了魔,把人们的眼光、呼吸、心跳、手脚一一控制在手中,人们是着了魔了。我们这些孩子兴奋得手舞足蹈,恨不能站在舞台跟前,要么干脆在舞台上争斗一番,坐着——站着——站到板凳上。
给人无限遐想的是男女角拿着马鞭子煞有其事地骑马,拿着木棍有模有样地摇船,拿着空空如也的酒盅儿豪饮……那时我竟也不会觉得这是“自欺欺人”,看来,我也算得上一个小戏迷。
我以为最有意思的看戏是在乡下,而不是在剧场——剧场不会有乡下的那份热闹,乡下的戏场里有小贩的长吆短喝,有小孩子的喃喃细语,有老人的低语评论……所以似乎多余的声音让戏场多了几分活泼,多了一些温馨。剧场不会有乡下的那份热情,老人来了,中年人来了,青年人来了,孩子来了,年轻人将座位让给老人和孩子,男人把座位让给女人。剧场不会有乡下的那份自由,可以随便的走动,孩子可以吃零食,男人可以抽烟。
并且,乡下的戏是不要票的。
听说,我们的国剧——京剧竟和“挽救”一词“相提并论”,不由得害怕起来。然而乡下的戏依然“我行我素”,并且日见盛行,也该是慰心的吧!
推荐人语
本文是第四届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者刘一寒的新作。文章在场景描绘上,生动有趣,给我们以身临其境之感,同时使人产生一种无限的遐想。生动丰富的语言更使文章增色不少。结尾短促,却一下点明了文章的主题,道出作者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