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自由那么大 工蚁那么小
作者:田 甜
如果能找到饭粒就好了。我对二十九说。它是母后产下的第二十九个卵,因编号而得名。二十九正爬在一块土疙瘩上张望,碰碰触角,磨磨牙齿,告诉我,可能性不大。那我们换个地方找吧,这里只有瓢虫的尸体和蚱蜢的小腿,母后已经吃烦了。我一摇一摆,行动起来很滑稽。好吧,我们去那边。二十九居然没有反对,我马上在土疙瘩上吐口水,做好标记。
二十九和我在蜿蜒的路上仔细搜寻,沙砾就是我们眼中的巨石,需要小心地左避右闪。突然,我绊了一下,朝只有两条腿的一边摔倒。二十九对冒出头来惊吓我的蚯蚓大骂起来,蚯蚓却不搭理我们,一个劲儿地往外拱土排泄,一下就是一小堆。我皱了皱眉头,拉着二十九赶快离开。唉,它们怎么会像我们蚂蚁这样整洁有序地生活,真是低俗。
沿路没有我们期待的饭粒,连蜗牛壳都是空的,只看到半截飞蛾翅膀。我伏在一片草叶上喘气,失望地看着二十九。二十九爬到我身边,犹豫了半天才说,十七,你想过不再做工蚁吗?什么?我惊讶地把触角平成180度,这表明我根本没想过,我生下来就注定是工蚁:干最多的活儿,吃最差的饭,还只能活3年。二十九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安分的光,望着远方的小红果子愤愤不平:我们凭什么要做一辈子工蚁,找食物是我们,应付战争是我们,抬着母后四处游历也是我们,我们自己有什么?
二十九的话让我觉得生命暗淡,我开始伤心,为自己的命运,也为身宽体胖的母后。可是,母后给了我们生命,她让我们成为工蚁,我们就注定做不了雌蚁,也做不了雄蚁,连做老工蚁也得工作1年后才能参加资格考试。我无奈,所以我从不敢想,即便我的腿被其他蚂蚁扯断抬回去当食物,我也没有心思去悲苦。
我们可以不再做蚂蚁,我们去做蝴蝶,做蜻蜓……只要我们喜欢。二十九急切地说着它的计划,离开母后,离开蚁巢,为自己而活。我想二十九是疯了,我们能像蝴蝶一样飞吗?我们能像蜻蜓那样点水吗?我不再理它,离开草叶去拖那半截飞蛾翅膀。
二十九追上来,气呼呼地说,不是和它们一模一样,而是像它们一样自由。它一面说也一面帮我拖翅膀。听说蜜蜂也是这样干活儿的。我低低地回了一句,然后气喘吁吁地把翅膀扛在肩上,奋力往回走。二十九只好跟在后面驮着翅膀的另一边。
走到半路,我们不得不停下来歇息,我们的信号没有换来其他伙伴,因为我们找到的食物没有多大价值。二十九张开嘴又想说服我离家出走,我连忙扭过头去。可二十九却大喊起来,是黄巢蚂蚁!它们过来了,快躲起来!说完把我拖进草丛。我和二十九小心观察黄巢蚂蚁的一举一动,它们已经闻到了我们的气味,仔细四处搜寻。我推推二十九,你快走吧,我来顶着。要走一起走,我们要一起回去。二十九拉着我不肯放。你不是要自由吗?你现在可以离开母后,自由自在地生活,没有蚂蚁会知道的。
二十九没有听我的话,冲了出去,踩在飞蛾翅膀上与5只黄巢蚂蚁厮打起来。我也赶了过去,加入混乱的战斗。很多条腿蹬来蹬去,我分不清哪一条是二十九的,哪一条是敌人的,只管又咬又啃。黄巢蚂蚁比我们强壮,数量也比我们多,它们龇牙咧嘴地扑过来。这时候一个巨大的鞋底压落下来,我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千沟万壑之中,一切面目全非。我艰难地从土里拔出腿,推开压在我身上的黄巢蚂蚁尸体,一瘸一拐地寻找二十九,我的兄弟。二十九完全淹没在泥土中,一只腿露在外面微微抽动。我哭着把它拉出来,它的身体已经瘪瘪地蜷缩成一团。二十九,你醒醒,我们不再做工蚁了,我们可以像蝴蝶一样飞舞,像蜻蜓一样点水。二十九奄奄一息,微弱的声音嘤嘤在耳边:我终于结束了工蚁的命运,可以重新开始了。
我相信,二十九已经变成蝴蝶飞走了,它在透明温暖的阳光里忽高忽低地翩翩起舞,原来自由这样美丽。一队伙伴嗨哟嗨哟地抬着肥大的青虫往家里赶,它们得意地昂起头向我示威,提醒我应该为自己的劳动成果惭愧。没有一个伙伴向我查问二十九的情况,它生,是母后子女中的一个;它死,是自然法则无数殉道品中的一个,谁会有多余的感情去为它欢喜或悲伤?我知道,我和所有的伙伴都会命中注定地这样过完一生,除非……
我遥望着慢慢移动的食品大队,鼓劲的号子声越来越小,以往熟悉的一切都走远了。我迈开五条腿开始朝相反的方向爬去,沙砾、泥土、蚯蚓、草叶……一切依旧,走过来时相同的路,却去往迥异的未来。记住,不再是工蚁,我默念。也许有一天我会像蝴蝶一样飞过你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