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黄土歌者:刘成章

作者:周海安




  “一身土气,两袖春风,‘抓把黄土手捏碎’,愣是从黄土地里捏出油来。他是散文诗,是黄土诗魂的风味散文。” 阎纲对西北散文作家刘成章的散文做了这样的评价。著名文学评论家、北师大教授刘锡庆说:刘成章是很“大气”的,其笔下的“散文”本身确有大气象、大境界──像是苍苍茫茫的黄土高原;像是旋风骤雨般的安塞腰鼓。今天让我们选读刘成章的散文,欣赏其无韵之信天游。
  (编 者)
  
  作 家 档 案
  
  刘成章,1937年生,陕西延安人。1961年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该系助教、延安歌舞剧团编剧、《文学家》主编、陕西省出版总社副社长。现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散文学会常务理事、一级作家。初中开始发表作品,写过诗歌、歌词和剧本,歌词曾产生过一定影响。20世纪80年代开始以散文创作活跃于文坛,已出版七种散文集,其中《羊想云彩》获首届鲁迅文学奖。有五篇散文选入不同版本的中学语文课本。
  
  作 品 选 读 一
  老黄风记
  
  它还在山的那边,离这儿少说也有十多里路吧,我分明已经感到它的威势了:树梢,泉水,连同我的衣襟,都在簌簌抖动。我看见,缩起一只爪沉思着的公鸡,忽然睁大了眼睛;正在滚碾子的农村妇女,慌忙卸驴,慌忙收拾簸箕笸箩。
  它来了。它从苍白的远处,席卷而来,浩荡而来。它削着山梁,刮着沟洼,腾腾落落,直驰横卷,奏出一首恐怖的乐曲。它把成吨成吨的土和沙,扬得四处都是。天空登时晦暗起来。我抬头看太阳,太阳失去了光辉,变得就像泡在浑黄河水里的一只破盆儿。
  它尖厉地嚎叫着,狂暴地撕扯着。
  本来,世界是和平的,宁静的:禾苗上滚着露珠,花瓣上颤着蜂翅;可是,它一来,这些景象都不复存在了。大片大片的庄稼,倒伏于地。飞鸟撞死在山岩上,鸡飞狗跳墙。
  本来,那边刚刚栽下一片树苗,树苗都扎下了根,长出了嫩绿的叶片,可是转瞬间这些树苗被连根拔起,和枯草、羽毛、纸片、干粪一起,全被旋上了高空。
  它肆虐着,破坏着,炫耀着粗野。
  而我,早已看不见许多了。我只顾背着身子。我无法睁眼。我的耳朵、鼻孔、嘴巴,全都灌进了沙粒。我像被一只巨手搡着,站不住,走不稳,身不由己,五脏六腑都被摇乱了,像鸡蛋乱了黄儿。我赶紧去找安身之所,于是,我在慌乱中挤进了窑洞。
  窑洞里,庄户人们,男男女女,一个个也是刚挤进来;一个个头发上是土,眉毛上是土,肩膀上也是土;一个个变成了灰土猫儿。
  按照陕北的说法,这是老黄风。“老”是“大”的意思,这黄风是够大的了。
  庄户人嘻嘻哈哈地咒骂着:
  “黑小子风!”
  “儿马风!”
  “叫驴风!”
  话不一样,却有共同之处,这风,是雄性的。我想起,两千多年前的楚人宋玉曾把风分为雄风和雌风。他们竟想到一起去了。
  这风,是雄性的,雄性的粗暴,雄性的狂烈,雄性的蛮横。也许女人们意会到这一层了,一齐咯咯咯地笑起来。
  “笑什么?牙龇得就像脚趾甲一样!”一个后生玩笑地说。玩笑也有一股雄性的野气。
  风,越来越响地呼啸。
  整个黄土高原在痛苦地抽搐。
  风,扑打着门窗。
  门窗外,黑小子砰地一声摔了酒瓶,掂起丈二长的一根大棒,无法无天,打家劫舍;儿马和叫驴挣脱了缰绳,狂奔乱跑。草棚被掀翻了。瓷盆被打碎了。水倒下一地。一会儿,黑小子登上磨顶,而儿马又从他头上跃过,咬住了叫驴的脖颈;叫驴被激怒了,疯狂地反扑过来。蹄下死了几只羊羔和小鸡。黑小子的怪笑声,如夜空腾起一条冰冷的长蛇。到处烟喷雾罩,浑沌一片。
  渐渐,人们不再注意它了,互相攀谈起来。庄户人是耐不住冷寂的,没说几句,就热闹了。一个汉子站起来,凑到一个胖大嫂的身边,扯长声儿唱道:
  山羊绵羊一搭里卧,
  我和妹子一搭里坐。
  他真的紧挨胖大嫂坐下了。人们一片哄笑。接着,他硬扯着胖大嫂站起来,又唱道:
  山羊绵羊并排排走,
  我和妹子手拉手。
  人们又是一阵哄笑。胖大嫂只是笑骂着,不知该把自己的手往哪儿藏。
  陡然间,外面轰轰隆隆,圪里震捣,窑洞的门窗都快要被推倒了。正午的天气,立即变得就像愁惨惨的暗夜,人们不得不点起灯来。
  外面,那掂着大棒恣意横行的黑小子,不是一个,足有三百个、四百个!那横冲直闯胡踢乱咬的儿马和叫驴,不是一匹、两匹,足有七八百、上千匹!黑小子都脱光了脊梁,儿马和叫驴都竖直了鬃毛,都是一副凶相,都是汗水淋淋,都红了眼,疯了心,走了形!黑小子长出了尾巴。儿马和叫驴都用后腿直立行走。它们都像山石,山石都像它们。一切模糊不清。而喧嚣声一阵高似一阵,掀起层层气浪,冲击着四面八方。
  窗户纸上,被冲开指头蛋那么大的一点窟窿;于是,气浪进来了,比锅盖大,比碾盘大。墙上挂的铜勺儿、笊篱、锅铲铲,一齐叮叮当当脆响。炕头上娃娃的尿垫子,被旋上窑顶又落了下来。灯被吹灭了。黑暗得就像蹈入死神的峡谷。
  但是即便在这时候,我也不必惊慌,不必惧怕。我紧靠着乡亲们。我看见他们是镇定自若的。他们历过不少这种险境,心中有数。窑洞是垮不了的。黄土就是护佑人们的铜墙铁壁,有时候比铜墙铁壁还要可靠些。
  人们又说笑起来了,后生们跳了一阵又像秧歌又像迪斯科的舞蹈,缠着一个花白胡子老汉讲一段他进城买尼龙网兜的趣事。老汉不讲,他说他给大伙念一段古诗。他清了清嗓子,清了清拦羊回牛的嗓子,朗诵起来了:
  清明时节雨沙沙,
  路上行人该咋价;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在那达。
  几个青年男女,还有两个毛圪蛋娃娃,一齐畅怀笑了起来。老汉感到十分欣慰。他前些年就念过这首诗,可是全村没有一个人感到好笑。老头对我讲,这说明了一个大问题。
  这样说笑着直到晚饭时分,天才明亮了,喧嚣声才住了。我和乡亲们一起走出窑洞,眼见到处一片狼藉,唯有村头的大树虽然断了劲枝,却仍然像石崖一样高高耸立着,而碧草和田苗就像扑倒于血泊中的少女,正两手撑地挣扎着抬起身子,我的心头蓦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悲壮感。
  那帮黑小子们、儿马们和叫驴们,终于裹进一股沙尘,逝去了,无声无息了。
  河沟里有几滩棕红色的污泥。我忽然想到,它应该是那帮可恶的家伙遗落下来的。
  它不像沤烂了的红袖章么?
  
  阅 读 导 引
  
  黄风在作者笔下活了起来。它还在山那边呢(少说也有十来里吧),还没刮过来,可它的“威势”却已让人感到了。它一来,你再瞅吧:“大片大片的庄稼,倒伏于地。飞鸟撞死在山岩上,鸡飞狗跳墙。”天呢?“成吨成吨的土和沙,扬得四处都是。”天空登时晦暗起来,太阳“变得就像泡在浑黄河水里的一只破盆儿”。人呢?“像被一只巨手搡着,站不住,走不稳,身不由己,五脏六腑都被摇乱了,像鸡蛋乱了黄儿。”陕北刮的这“老黄风”──又叫“黑小子风”“儿马风”“叫驴风”──这特有的“雄性之风”,真让作者这支笔给写“绝”了!写“风”当然也是为了写“人”,写人的“精神”。当老黄风肆虐横行、狂奔乱跑、不可一世时,你再看那些汉子、婆姨们,他们却是那么镇定自若、处变不惊、谈笑风生!这才是内外相符、表里相映的真正的“陕北魂魄”!看罢此文当知:陕北这方宝地,其“自然环境”是雄浑刚健、野性大气的;其“人文精神”更是乐观幽默、豪气勃发的。文章的结尾:“它不像沤烂了的红袖章吗?”真可谓“神来之笔”。
  
  作 品 选 读 二
   丝绸之路
  
  刘成章
  折来长安的柳枝幽思绵绵,
  仿佛唐朝的细雨落在今天。
  走过景色殊异的丝绸之路,
  寻找久存心中的绮丽梦幻。
  驻足阳关,凭吊楼兰,
  风沙遮不住我迷恋的双眼,
  哪怕是它的断墙它的残瓦,
  都是对真善美的永恒呼唤。
  翻开李杜的诗篇吟诵连连,
  仿佛诗人的身影把我陪伴。
  走过风情万种的丝绸之路,
  展开久绘心中的壮美画卷。
  唱在阳关,舞在楼兰,
  冰河洗不冷我炽热的情感,
  哪怕是一个音节一个舞步,
  都是对新世纪的深情祝愿。
  
  背景介绍
  
  刘成章的散文是无韵之信天游,信天游浪漫而又瓷实的情调氛围在刘成章的散文里弥漫。酷爱信天游的刘成章,曾一度迷上歌词写作,并且其歌词曾产生过一定影响。《丝绸之路》是还没有谱曲的歌词,盛唐时的丝绸之路绮丽壮美,在作者心中是一幅画卷、一个梦幻,它景色殊异,它风情万种,它的点点滴滴都在呼唤着真善美,都在祝愿着新世纪中华的美好前程。歌词通过赞美丝绸之路的绮丽壮美来讴歌强盛的大唐,其真正本意在于对中华美好前程的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