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寻找一颗善心

作者:布洛克




  我在成长的过程中,曾一度怕人瞧见跟父亲在一起。他身材矮小,走起路来跛得厉害,我们一道外出时,他的手要撑在我的胳膊上才能保持身体平衡,由此引来路人的注视。那种讨厌的目光,令我内心十分痛苦。而父亲注意到了,尽管心里不自然,表面上却镇定自若。
  让我们两人的脚步协调起来比较困难,他蹒跚而行,我又缺乏耐心。正因为如此,我们一起行走的时候从不多说话。但每次出门,他总免不了交代:“你走你的,我努力跟上。”
  我们通常在家和地铁之间来去,这是他上班的必由之路。他是个工作狂,哪怕天气再恶劣,也决不旷一天班,而且在别人做不到的时候,他总能按时抵达办公室。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碰上冰天雪地的日子,即使有人搀扶,父亲也走不稳。这样的时候,姐姐或者是我就用孩子玩的雪橇拉着他穿过纽约市布鲁克林的街道,把他送到地铁站口。到了那儿之后,他总是紧紧地抓住栏杆,一步一步往下走,直到地铁隧道里较暖和而没有结冰的地方。在曼哈顿,地铁站就是他所在办公大楼的地下室,他不用走到街上去。到了布鲁克林,我们再接他回家。
  现在,每当我想起这些,我就吃惊,一个成年人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让自己忍受那样的屈辱和压力;而父亲又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并且没有表现痛苦与抱怨。
  在昔日的言谈中,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令人怜悯的对象;对那些幸福而健全的人,他也从未流露出任何妒忌之情。他在别人身上寻找的是一颗“善心”,如果谁拥有这样的一颗心,谁就会对他表现友好和善良。
  如今我也逐渐长大了,我相信父亲做人的原则,尽管我仍然无法确切地知道一颗“善心”的含义。但有一点我清楚,那就是,什么时候我都不曾拥有这样的一颗心。
  父亲没法直接从事许多活动,但他总是努力地以某种方式积极参与。当地的一个业余棒球队一度没有经纪人,父亲却让它继续运作。他是个很有见地的棒球迷,经常带着我去埃贝茨棒球场观看布鲁克林的健将们勇猛鏖战。他还喜欢去舞场和出席各种晚会,饶有兴致地坐在那儿看别人乐。
  后来在一次海岸聚会上,发生了令人难忘的一幕,有人打起来了,所有的人都卷了进去,拳脚相加,扭成一团。父亲不甘心就那么坐着观望,可在松软的沙地上没人帮忙,他又站不起来。绝望之中他开始大声喊叫:“谁过来坐下跟我打,谁过来坐下跟我打啊!”
  当然没人跟他打。但第二天人们开他的玩笑说,这还是第一次——“斗士”们竟被劝止,宁愿不战而输。
  现在我才明白,他总是通过我——他唯一的儿子,来间接地参与许多事情。我打球(尽管球艺拙劣),就是他在“打球”;我加入童子军,就是他“加入”了童子军。对同仁介绍我的时候,他其实是在说:“这是我的儿子,也是我自己,如果换一种情况,他做到的也是我能做得到的。”但这些话他从未大声说出。
  父亲去世已经多年了,但我时常想起他。我不知道他是否感觉到我过去怕别人看到跟他在一起的事情。如果他是清楚这一点的,我为自己没能告诉他我有多难过、多卑俗、多懊悔而深感愧疚。当我为琐事而抱怨时,当我妒忌别人的好运时,当我缺乏一颗“善心”时,我都不由得想起父亲。
  而在这样的时刻,仿佛是我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来恢复一种平衡,并且是我说:“你走你的,我努力跟上!”
  
  【编后语】
  残疾的父亲在身体上是个弱者,但在精神上却是令人钦佩的强者。父亲在对待孩子方面,也是以这种善良的平静去面对,没有什么豪言壮语,而是以身教带给孩子他生命中的精华:一颗善心。作者如实地写出了年幼时对父亲的不理解,但随着对父亲体察的积累,随着经验和思考的增长,渐渐地看出了父亲的伟大。父亲的精神与肉体的对比,作者前后认识的对比,形成了一种感人的力量。这样的感悟,往往给人极深的震撼。
  (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