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我所知道的乡村

作者:刘一寒




  陈旧的房屋是又老又黄泥土的凝固,简陋而低矮。屋顶上长些知名不知名的野草,没头没脑疯长以致荒芜,在那里静默的呆立,一阵风吹得它们醉汉似的前张后合。熏得乌黑的烟囱小心地躲藏在稀疏的草丛里,孤独而寂寞地站立着。墙上大大小小的斑痕,长长短短的沟壑,雨水流过的历史记载是烛泪模样豆粒大小的袖珍土丘。
  房屋散乱的聚集,无序的错落,仿佛一个孩子笑嘻嘻胡摆乱放的积木,或者说如同酒席过后的饭桌一塌糊涂的错乱。街道忽而宽阔忽而狭窄,路是“天然去雕饰”的黄土,坎坷是它平日的模样。一场雨让它面目全非。
  离远了看,浓密茂盛的树遮掩中的村庄才算是村庄了——紧巴巴地凑在一起。
  这是乡村,并不是记忆中的乡村,更不是想象中的乡村。它就是这样孤独不孤独地“耸立”着——不,是它们。
  乡村还是有它的滋味。
  树这儿一棵那儿一棵,那儿一棵柳树这儿一棵榆树。树不算听话,像不懂事的孩子任性而随便地一站便动也不动。城市的树是成行成排地栽在路两旁或者固定的小区内,自然是调配得错落有致,相映成趣。但那种呆板与单调是城里人的心病。见几个老人提着鸟笼子议论,要是在柏树间种上几棵柳树,要是在柳树间种上杨树什么的,那才叫自然。乡村的树永远是自然的,没有人工刻意的修剪,蓬蓬松松的枝叶间四周快乐地伸展,无拘无束不知疲倦地向上攀登。——高的是杨树,直入苍穹迎接白云,触摸蓝天。勇猛而雄劲的苍鹰常来这儿作巢定居。还有喜欢叽叽喳喳的喜鹊常把家安在杨树的端处。低的是石榴,一人有余,两人不定的高,石榴树没有人工的有意培植,却是一盆煞有趣味的大盆景——院子是盆,那景应是石榴树了。不知怎的,石榴树总让我感到几丝浪漫。如果说女子是法国女子最浪漫,那么树中浪漫的要属石榴树,或者学着李熬说一句,浪漫有三种,浪漫,法国女人,石榴树,她要伸出手来给你一个飞吻,或者已给你了一个飞吻又把手收了回去——你没看到罢了。枝条是她的手,细长而柔软,上下都是手,左右都是手,全身都是手,手成千上万,怪不得观音称作千手观音,原来观音手里托着一棵石榴树。石榴开花的时候满树上下都是花,红色的、白色的、黄色的。秋天的时候将有一树的烟笼,晶莹明亮、粉红色掺和着淡绿。
  槐树的叶子是墨绿的,椭圆状。叶子小但枝叶茂密,绝对是鸟儿作巢的天堂,然而那些叱咤风云的鸟儿是不肯居的,常见的是黄莺。槐树开花的日子,四周的空气沉浸在浓浓的花香里。枣树往往只守在家里,像小家碧玉或者大家闺秀,枣树也开花,但没有半点儿开花的声音,要仔细才能知道。用默默无闻形容它再好不过了。枣子一天天的粗壮,渐渐的臃肿很可爱。等到它把绿衣换成红衣;也就是“功德圆满”了。柏树是常青的,一年四季表现着不同的绿,春天绿得脆弱,夏天绿得生气,秋天绿得潇洒,冬天绿得苍老。但柏树是不进人家的庭院的,大概因为它和坟墓呆在一起太久的缘故。人看见它就要想起坟墓,自然不愿把它引到家中来。恐怕永远将它拒出农门了,城里人倒没什么忌讳,院子里常种一棵两棵。椿树只有一身好的骨架,瘦骨嶙峋的样子,那几片树叶掐指可数,让人想到营养不良。柳树也是个瘦子,一棵又一棵的长在河岸池边,贺知章的《咏柳》篇。曾提到过它——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柳树和燕子总是视作报春的先知,也许就是这首诗的缘故。
  哪里有生命哪里就有鸟,哪里有鸟哪里就有生命。乡村里最常见的是麻雀,就是城市也有它们的驻地,它们的踪影——它们半身褐衣,上面间有黑色的条纹,一双豆粒大小的眼睛。我想麻雀是爱热闹的家伙们,因此它们很少孤独地穿梭觅食、欢叫。而是几只,十几只,几十只聚在一起,它们常一片枯叶似的飘过天空,并伴着没有规律的乐章。它们是鸟类中的劳动人民,否则它们不会随便地在人家屋檐的窄洞、墙上细缝里作巢,否则它们不会总心惊胆寒地警惕着。麻雀是个永远不会迈步的孩子,而只是会蹦跳像袋鼠一样。它们觅食时便蹦跳着向前,小心地左看右瞧,如果遇到什么意外,其中一只惊慌失措地叫喊着疾呼着没有方向的飞去,其他的边乱做一团地逃离,其实大半是徒劳。一片树叶、一根鸡毛过去就把它们吓得魂不守舍。它们又爱欢叫,不分什么地点,譬如聚在人家的屋顶上,一棵柳树上。也不分什么季节,不过最好看的日子是冬日的雪后,光秃秃的树枝上覆满了雪,银白色的树上欢叫的麻雀,常常是这儿站一只那儿站一只,两只麻雀一应一和地唱,如东北的二人转。麻雀半歪着脑袋,尾巴上下不住地摆动。或是小学生,排队似的紧紧地在一树枝上拥挤。它们一起叫,或者一起不叫。
  燕子不能算作可爱的鸟,比如它一身乌鸦的毛长得就不尽人意,总是让人感到几丝的压抑,很难让人愉悦起来。所幸的是它的一副歌喉虽然没有带来什么悦耳的曲子,但也没有让人听了半天不舒服。所以没人喜欢它,也没有人讨厌它。它总是喜欢到人家的屋梁上垒巢,但人家并不喜欢,除了那些求神拜佛的老太太——她们相信燕子能够带来福份。然而燕子不顾人们喜欢不喜欢,依然无拘无束地把自己的家构造在人家的家里,像半个流浪汉,燕子不像麻雀那样爱热闹,它喜欢独来独往。喜欢一个“鸟”在低空穿行。——城市里没有它们的家,它们的家在农村。如今农村也渐渐地没有了屋梁,全学着城里人造房建屋,它们的家在哪里,没有人回答得了,也只有它们自己回答。
  不知大雁是应被看作好高骛远还是被看作高瞻远瞩的鸟。我实在不清楚好高骛远和高瞻远瞩会有什么区别,正如历史的小人与伟人。——它们飞得尤其的高,人隐约地看到它们写的“人”字或“一”字。大雁并不在乡村定居,只算个匆忙的过客。在我的记忆里,大雁常是悲凉的长吟,也许是哀叹明日的命运,那时的明日就是今日,如今已不见什么大雁,天空的高处只有白云百无聊赖地游荡。啄木鸟常常在冬日的早晨演奏出单调而随意的曲子,它的羽毛色彩艳丽,喙长而坚硬。不知浪漫多姿的春夏秋季它去了哪儿,空守一漫长而寂寞的冬日,又悄悄地离去,或者并没有离去,只是选择了默默无语。乌鸦是死神的使者,一贯是。它的声音沉闷凄然,和那身黑色羽毛是“一丘之貉”,总给人一份压抑的感觉。乌鸦常把问题带来,——以为叫不好所以才叫,还是因为叫不好,所以就不要叫?喜鹊是个多嘴婆,有事没事地短话长说。喜鹊在枯枝上高吟低唱,这只算在我的记忆中。
  水是绿的——乡村的水是绿的,我以为城市里的水没有资格,而海水是蓝色的。浅绿色的是河水,河水总是喜欢散步,缓慢如一个老人漫步在草坪上。河水的缓慢常引起我的思考,我总以为河流是大自然的哲思家,又是大自然中走的最踏实的最沉重的跋涉者。它穿过了一座桥又穿过了一座桥,又要穿过另一座桥。跨过了河底的一块巨石跨过另一块巨石,又要跨过另一块巨石。整个人类和社会不就是一条河流?我对着河流发呆时便这样想过。河水清澈但不见底,我不知人看透它的一半还是一半也看不到,还是一半多一点儿——有在河水中浮动的水草,你可以看到它优哉游哉的微风中的丝带一样。还有爱嬉戏追逐的鱼,它们在水里不时吐几个泡,浮到水面上来,瞬间破裂了,拌着一圈儿一圈的波纹。它们还要游到接近水面的地方,一只,两只,三只……你小心翼翼地数着,但它们很快看到了你,忽然向深处游去,什么也看不见了。也许你会遇到翠鸟,它们从空中箭似的向河面冲去,你仔细地看,才见它的嘴巴直入水下,接着叼出一条挣扎的鱼又箭一般地离去。
  深绿色的是池塘的水。流水不腐,池塘的水并不乐意流动,但也没有腐败变质过,总是散发着一丝丝的清香气,如茶水散发出的清香气一样清新飘逸。我想在应是从池底的水草逃脱出来。虽然有水草,你却看不到——水绿得太浓太艳。有的池塘里长满了荷或芦苇,或兼而有之——荷煞是好看的,如果从低处向高处看,先是看到半点儿也未舒展,大部分浸在水里的荷的嫩叶——是个尖尖的角儿,淡绿色。或者刚刚露出了水面,有预展而未展的,有展开些许的,中间的眉目已显示出来,两边的微卷着,绿得浓了些,有的已经平铺开,紧紧地贴着水面,水似乎努力想把它托上来,荷叶有些不情愿要挣脱似的,给人一种受罪的感觉。常有水滴珍珠似的在荷叶上左滚右滚,折射出太阳的光辉,五颜六色,水滴一不小心地落进水里,珍珠便不见了。脱离水面的荷叶绿意更浓了。有些发亮,像一把小绿伞撑在水中。如果有眼福你会遇到荷花,开了的没开的,含苞欲放的,什么都有。
  这里是乡下,我知道我是怎样不能长久地离开它,我也知道我不能把它——收藏于记忆——即使收藏与记忆,记忆也如同照片一样容易褪色。即使我不离开它,然而它又一天天地在变化。于是把它藏于笔下,大概可以当作能免于褪色的记忆。等到某一天真失去它的时候,也可以翻出来安慰自己一番吧!
   (本文为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
  
  【推荐人语】
  这是一篇描写乡村风景的散文写得紧凑而错落有致。文章对乡村的一草一木、一鸟一虫都极富情感,写得饶有生机,活力十足。文笔优美、联想丰富、自然灵动,作者细心观察和深刻感受大自然的行为值得大家借鉴和学习。
  (言 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