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7期

叶笛

作者:缪崇群




  我没有听过芦笙是一种什么音调,却曾读过关于吹芦笙的故事;不过内容也不大记得清楚了,好象与纤纤玉手打钢琴,或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那般雅乐无关,而是一种充满了田野气,落落大方的原始的呼号。我想属于所谓“天籁”范畴之内的,应该包括着芦笙和吹芦笙这一类的故事。自然,更好的如山歌,打夯,拉纤,力夫那种吭唷曲……
  这里的牛,在颈上所系的那种铁铃铛的丁冬声响,也似乎是自然在奏着牧歌,叙说着牧歌里的故事。我爱好牧歌,所以我也爱好石屏如同是在牧歌里的一个地方。这里没有芦笙,我却常常听到吹叶子的--我叫它叶笛,我想大致和芦笙也很相近罢。
  《云南通志》里有一段关于石屏的记载说:
  “少年子弟,暮夜游行巷闾间,吹芦笙或吹树叶子,声韵之中,皆寄
  情言,用相呼召。”
  引证本可到此为止,为使我的牧歌故事生根,那下面原有的两句,也应该补足:
  “嫁娶之夕,私夫悉来相送;既嫁有犯,男子格杀勿论。”
  照原文上看来,原始的爱,似乎已经钉上私占的铁记了,不,谁能说爱不也是从一种血淋淋的斗争中得来的?男子杀掉一个要求爱的妻子,或是自己被遗嫉而杀于他人之手,这是罪过吗?牧歌也是饱含着悲剧底成分的。
  来在这么一个地方我竟不会吹叶子--并不是希冀着杀谁或被谁杀死,或寄什么情言--甚至于怎样把叶子吹响,我也不甚体会,真是抱憾极了!仿佛把一片绿绿的树叶子夹在手缝和唇间边吹边唱着,于是呜呜地似鸣似诉地道出一只歌,一首诗,不,传出他的情言。
  这种声音会把人带进芦笙的故事里去,所以我才把它叫做叶笛。
  每次听见年青的人们吹起树叶子,我便知道不是课毕便是假日了。那声响给我带来了松闲和偷快。我探首窗外,望见树叶和树叶间隙的蓝天,睁着无数无数的蓝色的眼。我好象已经把心身整个安顿在一个歌谣的世界里。原始的呼号,在招徕着原始的爱抚。
  为爱情被杀的,谁敢断定他的心灵已经死亡?爱,不是已经渗透了每一片树叶子,便它们绿油油的发着生,生,生的微光吗?它不说话,它却贴紧看无数个男子们的嘴唇,悠悠地吟诵了它的欲求和失望的历程。
  有一次在一个热闹的集会里,“吹叶子”也占了一个精采的节目。当演讲,唱歌,舞蹈……之后,那两个平时我看着极沉默的学生,起来表演吹叶子了。不象吹,不象唱,也不象歌和诉……那颤颤的音调,正好象微波轻轻击着寂寂无人迹的花香草长的岸缘似的。也好象为我打开了一重门,我又望见了门外的青春了。
  在这里我本是“先生”,可是我不曾即兴地对他们说教着一堂人生的课程:
  青春时代的一切,不管是欢愉还是苦闷,那都是生命中的一种绝响,不再重复也不能重复了。男性的爱,可以使每一片树叶子发着响声,女人们--花么?一阵风间,一眨眼时,已经飘零满地了。
  
  赏析
  
  此文为我们描绘出一幅南国边陲风情图,清新的笔触谱写着一首田园牧歌,以“竹笛”为线索贯穿全文,在短短的篇幅里蕴含着对青春、生命和爱情的赞美。
  开篇以芦笙、钢琴等乐器引出“一种充满了田野气,落落大方的原始呼号”--叶笛。这叶笛是云南石屏地方随处可得的民间乐器,是用树叶子吹出笛子的声韵,故称“叶笛”。我们从文中引用《云南通志》的记载了解到:那地方的青年男子,夜间吹树叶子在街巷遛达,声调中寄托着对情人的思念。姑娘出嫁时,情人来相送。但婚后如再与过去的情人来往,丈夫就不轻饶了。这里从历史上着出叶笛与青年男女爱情生活的关系。叶笛是表达爱情的工具,同时也是传达爱羡之心的手段。
  此文的写作年代,正值抗战的血与火相搏,表面看来似有脱离时代精神乏隙,非也。云南石屏地处抗战大后方,从作者对叶笛的描写透出它象征永恒的爱情。爱情在人类绵延进步中,是任何恶势力也不能扼杀的。文章从潜在的深层渗透出乐观与信心,不为当时的困难所压倒,这是此文深刻的内涵。鉴于此,作品中的“我”由于不会吹叶笛而感到遗憾也是可以理解的。
  作品在构图时,视野开阔,一种“天籁”范畴,使人联想起芦笙的故事,带入美好的境界,追求幸福的意境:“那声响给我带来了松闲和愉快。我探首窗外,望见树叶和树叶间隙的蓝天,睁着无数无数的蓝色的眼。”叶笛就是吹树叶奏出的心声,作者这里把树叶都当成叶笛,而感觉有无数的蓝色眼睛,这眼睛是叶缝里看到的天空,但这时的感觉来自于作者内心对叶笛的形象,以及有叶笛就一定有青年人在吹奏而幻化出来的景象,这种感觉是对优美境界的升华,是一种美的享受。
  作者在作品中赞赏这种反朴归真的“天籁”之美,因分“爱,不是已经渗透了每一片树叶子,使它们绿油油的发着生,生,生的微光吗?”天人浑然一体,树叶子“贴紧着无数个男子们的嘴唇,悠悠地吟诵了它的欲求和失望的历程”。因此,这叶笛就是人生的象征了,但“生”是叶笛的主调,也是此文的主调。读后给人以美,给人以勇气。
  作者主要是从内涵上去开掘,把这幅边陲风情画呈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仔细赏析,从中体会作者的匠心,寻找到文章的主旨:“青春时代的一切,不管是欢愉还是苦闷,那都是生命中的一种绝响,不再重复也不能重复了。”这意味着要珍惜青春。叶笛奏出的是青春的绝响,青春一去不复返,这具有一定的哲理性。也正是此文深刻的所在。
  文章在烘托田园牧歌气氛,举出“这里的牛,在颈上所系的那种铁铃铛的丁冬声响”,也似乎“叙述着牧歌里的故事”。但这里有别于一般的平静的田园牧歌,而这里的由国牧歌充满着激荡的、斗争的、甚至是血淋淋的斗争中得来的爱情。作者对爱情真挚的歌颂透过一只小小的叶笛,传达出睛个重大的主题。以小见大,此文得到巧妙的运用。
  作品的结尾再次提出要珍惜男女青年的生命,发出呼吁,尤其把女人比作“花”,“一阵风间,一眨眼时,已经飘零满地了”。这别开境界的警告,从另一面点缀叶笛,使文章益臻完满深沉。
  (毛宪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