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7期
红角羚羊
作者：冯 丽
那头红角羚羊是在种群的跋涉途中出生的，异于同类的红角很显眼，如出肉见血的弯刀。妈妈首先舔抚的便是他的红角。
片刻之间，他便在妈妈的周围奔跑欢跳了，异常灵动健旺的雄性精灵。紧接着，他便与数百头同类一起奔涌向前，如扑天盖地的大潮。
那时刻，他觉得自己的种群威风无比，羚角之前所向无敌，铁蹄之下神灵俯首。
二
红角羚羊一月大时，目睹了一场惨景——
几只野狗围住了一头母羚羊和她的孩子。野狗先是如挑逗一般，追着那小羚羊扑扑跳跳，一边乘机抓挠小羚羊，一边躲闪着母羚羊的头角和蹄子。
而这时，大群的羚羊都闪开了，都站在自己的位置静静地观看。
母羚羊已被野狗们捉弄得精疲力竭了，可怜的小羚羊也被撕抓得满身伤痕，仍是挣扎着往妈妈身边躲。野狗开始凶狂了，猛扑狠咬，小羚羊的脖子被一只野狗咬住了。这时，母羚羊也闪在了一边，静静地观看。
红角羚羊撞了一下妈妈，就要冲过去。妈妈头一摆便将他击倒了，而后舔抚他，让他明白大家都明白的事。
三
红角羚羊不明白。
那么丑陋那么稀少的野狗，凭什么可以在几百万头羚羊面前残害羚羊？
他发现：跋涉的种群中，还一直跟着几只与野狗同样丑陋凶残的土狼。他们都是靠吃羚羊过活，吃饱了就嬉戏玩耍，亦是在羚羊群的鼻子底下。还有并不跟踪只默默等待的狮子及猎豹们，在扑猎羚羊时，置无数头羚羊于不顾，好像早就知道羚羊们是不会互救的！
红角羚羊走近肥大而又痞态的羚羊王，在显示什么。
羚羊王愤怒了，扑向红角羚羊，比狮子还凶猛。半岁的红角羚羊被战败了，浑身是血。
继续汹涌向前时，红角羚羊一边狂奔一边想：这群体的威风只是为了一起去寻草吃吗？
四
好长时间，红角羚羊好像已归顺于群体了，只是猛吃猛长。
精明是教训给的。那次攀越一道泥沟时，他看到这样一种场景：大家拥挤着攀越，后面的用头顶前面的屁股，是帮助也是排挤，弱小的便倒下了，大家便踩着攀越——只要有一点怯弱就会倒下，只要倒下就别想再站起来，包括用头将前面的同类顶上去而自己却倒下了的同类，也照样会被同类踩死，没有商量的余地。
红角羚羊有了一悟：力量不到特别巨大时，最明智的办法是保护好自己。
五
红角羚羊毕竟是红角羚羊，他无法永远地掩饰自己。
那天，大家正在吃草时，一只猎豹悄悄地爬出树丛，而后扑向一头母羚羊。
其实，红角羚羊离猎豹藏身的树丛最近，母羚羊在红角羚羊的前面，但猎豹偏偏越过红角羚羊追扑母羚羊。
其它羚羊们全都四散奔逃，直到猎豹已咬住母羚羊脖子扭滚于地时，大家才停蹄，扭转身来观看。
红角羚羊发怒了，箭似地射向猎豹。猎豹万没想到羚羊会进攻他，并无防备，只咬紧母羚羊的脖子僵持着，等待母羚羊窒息死亡。一声巨响，猎豹惨叫一声被顶飞了好远，一时站不起来，红角羚羊继续进攻，蹄踏角顶，猎豹血肉模糊而死。
过往历史的强弱定律，被红角羚羊倒写了一笔！
红角羚羊归群时，同类们竟像躲猎豹一样地躲他！
六
红角羚羊已三岁了。
三岁的红角羚羊成了同类中最雄壮也最深沉的一员。
与其它青春期的雄性同类不同的是：红角羚羊很少在异性面前显弄自己，倒是有不少异性躲开其它雄性的纠缠而偎向他。而且，大多雄性同类对红角羚羊暗存敬畏之心，从不敢挑战。
时机已成熟了。
这天，羚羊王在属下们让出的一片肥草中静卧歇息时，红角羚羊决定行动了。羚羊王架子未倒威风尚在，但明显地带有苍老之态了，种群的跋涉也由此缓慢下来。红角羚羊觉得是取而代之的时候了。
红角羚羊沉沉缓缓地走近羚羊王，那不卑不亢的架势和憋足了劲的头角，大家一看全都明白了，都抻头看，紧张兮兮。羚羊王当然也看明白了，呼地立起，勾头扎蹄像要迎战。红角羚羊却并不主动出击，在羚羊王跟前站定，一动不动。羚羊王也不出击，有点一反常态了。
僵持了一阵，红角羚羊冲向旁边的一棵树，红角一顶一摆，碗口粗的树干齐腰折断。
红角羚羊再走近羚羊王时，羚羊王做仪式一般主动顶了红角羚羊一下，而后便塌了架子走向羚羊群。
红角羚羊成了羚羊王。
七
接任的第一天，红角羚羊王登上一个高岗，面对百万同类吼叫了好久。
灵性是可以启发的，百万头羚羊围绕着新王一齐吼叫。
第二天，奇迹出现。
七只土狼纠结在一起，分散交错不慌不忙走近一头母羚羊和一头小羚羊。小羚羊躲入妈妈的怀下，土狼们就像捉迷藏般你抓一下我挠一下，迫使母羚羊发疯，等到母羚羊精疲力竭时再凶相毕露。
红角羚羊王在群体中一声吼叫，于是，百万头羚羊一起扑向七只狼，排山倒海之势。七只狼大惊，扭头便跑，朝不同的方向。红角羚羊王继续吼叫，群体如无边无际的海潮怒啸，七只狼怎么也跑不出围追堵截，羚羊们也无须花什么力气，如平日奔跑一样，只是将逃命改为进攻。羚羊群像大风一般刮过，再回头看，七只狼灭亡于七处，七片污血中的破皮烂肉残骨——原来专吃羚羊的恶者竟是这般弱小！
八
数年里，在这片广阔天地，羚羊几乎成了百兽之王。
无须利爪，无须尖齿，仅群体之蹄加进攻意识就可以战无不胜了。包括狮子在内的所谓“强者”“智者”们，一个个、一群群地在羚羊的蹄下粉身碎骨，都从侵略变成了逃亡。逃亡中，一想起那百万铁蹄的风吼雷震便浑身发抖。会爬树的猎豹也难逃一死，羚羊的群角可以将所有大树击倒撞碎。
最惨烈的一次战斗：羚羊们在河边喝水时，一头羚羊遭一条巨大的鳄鱼突袭，红角羚羊王率先扑向鳄鱼，一头接一头，那条河成了羚羊河，羚羊的血和鳄鱼的血染成了血河，无数羚羊踩着死羚羊的背一跃而起，只为给鳄鱼的嘴和背一记沉重的撞击！血战持续了整整一天，鳄鱼终于稀烂死了，他无法沉入水中潜逃——他被数百头沉入水中的羚羊用头角死死顶着！
这次战斗中，红角羚羊王身负重伤。
九
羚羊毕竟太善良了。
由于善良而有了争议。
恶者们都退逃隐遁了，羚羊们开始在痞懒中享受了，强者们也开始争王争霸的恶斗了。偶遇往日的恶者们时，也视若无睹不再主动进攻了。
红角羚羊王在养好伤之后，也在老弱之列了，很快也在一次挑战中主动退出，新王是一位凶残而又自私的家伙。
羚羊们又开始自顾自了，数年的齐心协力又成了往日的散漫混沌，平日争食抢位，跋涉时又开始自相践踏了。
首先是一头狮子瞅出了转机。狮子跟踪观察了好久，试着走近一头小羚羊。许多羚羊看见时又有了逃跑之状，瞅见狮子有了扑猎对象时，又驻足静静地观看了。狮子咬住小羚羊的脖子，小母羚羊哀叫着挣看羚羊王，羚羊王竟眯上了眼睛。
十
红角羚羊的心在流血。
红角羚羊忍不住发出了吼叫，但羚羊们已难以从命——新王在旁，亦有新念在心。
红角羚羊对新王吼叫，新王一个出击便顶翻了他。
红角羚羊不愿再看到百万羚羊再回到皆为弱肉的从前。
红角羚羊拼尽全身气力扑向狮子。
狮子惊慌了一下，再看看羚羊群体，便明白了。狮子放下已死了的小羚羊，迎战红角羚羊。
羚羊们仍在静静地观战。
只一个回合，红角羚羊便被狮子咬住了脖颈。红角羚羊在垂死挣扎，并将头扭向同类们——他已不是为自己的生存挣扎，而是想用最后的壮烈让同类们觉醒！
（选摘自《小小说月刊》2002年第8期）
编者按：
卜伽丘的《十日读》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佛罗伦萨有个青年爱上了一位太太，为之耗尽家产，太太并没动心。青年回到乡下过清贫生活，放鹰消遣。太太丈夫死后带儿子到乡下避暑，儿子爱上了青年的鹰，思念成疾。太太爱子心切登门向青年求赐。在太太没开口之前；青年没钱办筵，只好把心爱的鹰杀了招待太太。太太为之动情，在儿子死后带着丰厚的财产嫁给了青年。
1910年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德国作家保尔·海泽看到这个故事后大受启发，并从中提炼出别具一格的短篇小说的“猎鹰理论”——故事的起承转合都是围绕着“鹰”来展开的，从放鹰、爱鹰、求鹰到杀鹰故事急转直下，失去的是大家都喜爱的鹰，得到的却是真挚的爱情。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因此，保尔·海泽认为作家应经常提醒自己：“鹰”在哪里？我的故事与别人故事的不同之处在哪里？他认为短篇小说的创作不应该有什么“模式”，而是要不断创新，打破常规，讲一个“新鲜”“独特”“罕见”“闻所未闻”的故事，发现别人所未发现的“桃花源”。
在读了以上几篇小说之后，你能指出他们各自的“新鲜”“独特”“与众不同”之处吗？期待着你也能发现属于自己的创作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