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0期
以影藏形 朦胧空灵
作者：陶文鹏
这是北宋词人张先(990-078)《天仙子》中的名句。词云：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词题下有小序云：“时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会。”宋仁宗庆历元年(1041)，张先52岁，在嘉禾(今浙江嘉兴)任判官。据题序，这首词当作于此年。词人因为有病，不去参加府会，作此词，抒写伤春忆旧情怀。词人感慨流年似水、青春不再、往事成空、后期无定，蕴含着具有普遍性的人生哲理。词中把他自怨自艾、自甘孤寂又流连光景、伤春惜春的复杂心情刻画得十分含蓄曲折。炼字精工，铸意新警，却自然浑成，无雕琢之迹，显示出高超的艺术技巧。
但这首词所以为张先赢得盛誉，主要是“云破月来花弄影”这一句。词的过片处写他在暮色将临时到小园中闲步，借以排遣心头的愁闷，只见水禽一双双眠宿在池边沙滩上，它们恬美悠闲的姿态使词人羡慕。这时满天乌云笼罩，夜已降临，词人正想回屋，忽然刮起了风，吹开密密的云层，月亮露出头来。月光洒在园中的花丛上，词人惊喜地看到花儿被风吹动，都在婆娑弄影，绰约多姿。词人以敏锐的目光，捕捉住这一刹那显现的动人美景，并锤炼出“云破月来花弄影”句。在一句中连用“破”“来”“弄”三个动词。“破”“来”两字，真切生动，它们协调一起，又带出一个拟人的“弄”字，活画出风、云、月、花的动态和它们的密切关系。“弄”字尤为新鲜活泼，既表现出春花的盎然生机意趣，又使人感到那无形的风也仿佛有了形。这春云、春月、春花、春风如此妩媚多情，也就传达出词人赏爱、珍惜春天的深情。情景交融，意境生成。所以近人王国维《人间词话》评赞说：“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还应当指出，词人在一个七字句中竟然虚写出风吹，实写出云破、月来、花弄影，营造了生动、幽美、朦胧的意境，句子的精练、浓缩，也达到了极致。
据宋代李颀《古今诗话》记载：“有客谓子野(张先字子野)曰：‘人皆谓公张三中，即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也。’公曰：‘何不目之为张三影?’客不晓，公曰：‘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压卷花影’‘柳径无人，堕飞絮无影’，此余平生所得意也。”(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七引)由此可见，张先善于写影，他对这三句最为得意，并自命为“张三影”。张先确实是词史上写影最多最好的一人。孙望、常国武主编的《宋代文学史》指出：“张先词中写到影的约二十多处，有天影：‘苕水天摇影’(《虞美人》)；有水影：‘忆苕溪，寒影透清玉’(《忆秦娥》)；有人影：‘水天溶漾画桡迟，人影鉴中移’(《画堂春》)；有灯影：‘渐楼台上下，火影星分’(《泛清苕》)；有花影：‘草树争春红影乱，(《木兰花》)；有月影：‘惜霜蟾照夜云天，朦胧影，画勾阑’(《系裙腰》)，等等。当然，写得最出色的还是月下的花影、絮影、秋千影。”影从形生，影虚形实，影朦胧形清晰。张先以影藏形，借影写形，用虚写实，角度新颖，得烘云托月之妙，有遗形传神之功。他是要用空灵的笔墨，营造出具有朦胧美的意境。例如《青门引》中的“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描绘溶溶月光居然把隔墙的秋千影子送过来，令人想像荡秋千的丽人轻盈翩跹的身影，微妙地表现出词人怀念情人的心绪。又如《木兰花》中的“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表现清明月色中飘过无数淡若无痕的杨花，将自己内心中浮漾的前尘旧梦融入这“无影”画面中。意境朦胧空灵、优美、隽永，令人叹绝。所以清人朱彝尊在《静志居诗话》中说：“张子野吴兴寒食词‘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余尝叹其工绝，在世所传‘三影’之上。”
（摘自《古典文学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