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7期
音乐之伴
作者：张抗抗
在我们幼年的时候，音乐也许曾经是保姆。旋律的构成简单稚拙，但每个音符都舒缓、柔和、温厚和淳朴。那节奏是摇篮式的，在摇晃着的歌谣里，我们的骨节一寸寸放大着成长着，却分不清保姆和音乐，是怎样各司其职又互为其主。
少女时代，音乐轻捷的脚步，是我们第一个悄悄钦慕的恋人。我们在深夜与它相约，聆听它的倾诉和呼唤。乐曲中每一处细微末节，哪怕一个小小的颤音，也会让我们心跳脸红。那欢喜是纯真无邪的来自生命本源的冲动，饥不择食，来者不拒，无论哪一种音乐都会使我们欢欣。但可惜那时我们太年轻，心里喜欢着，却无法分解和辨析它真正的奥妙。当我们成为沉稳和成熟些的青年时，浮游荡漾在空气中的音乐，也渐渐沉淀下来。那时我们开始思考音乐，努力试图去读解和领悟，并试图与音乐对话。音符变得立体，有一种辐射和扩张的趋势，暗藏着你听得见或是听不见的声音。音乐不再仅仅是一种情绪，而有了实在和具体的内容，成为可视可感的语言和思想，甚至是哲学。你发现音乐世界其实是一条深不可测的隧道，内壁悬缀着抽象的音符，不可复制也不可临摹，往往当你开口或是动手将其制作成曲谱时，它们却已消失。你只能将其烙刻在脑子里，一遍遍碾磨成体内血液流淌的声音。
…………
音乐对老年，若不是感官麻木得不再需要，那定是摒除得很彻底很坚决的。没有音乐的老年，也许枯涩也许灰暗但也许恰是因他的内心饱满滋润，而无须依赖音乐的浇灌。人到了老年，对音乐的选择变得十分挑剔。若是喜欢的音乐，必是自己灵魂的回声。所以老年的音乐，由于排除了功利的杂音，在自然淡泊心境中，便有一种宁静透明的质感。人走向生命尽头时，音乐不再是保姆也不是恋人，不是先哲更不是神礻氏，而只是一个忠实的人生伴侣。
所以音乐具有着极其博大而丰富的包容性。音乐无法定义。不同的音乐可以被每个年龄段的音乐爱好者、音乐迷分享，音乐似乎又是没有年龄的。古典或是现代，严肃或是流行，在欣赏者那里，并没有绝对的界别。在感人至深的音乐中我们常常迷途甚至错位，但音乐宽容大度，它知道自己所能在人们心上激起的回声，是“喜欢”的唯一标准。
音乐只是有点儿模糊，有点儿空灵。它无形无状、无影无踪，无法触摸、无法品尝，是一种流逝的时间，一种被曲谱固化的记忆。音乐被人吸纳到心里去，又被人在各个生命阶段自然而然地传递下去，就变得永恒了。
【整体评析】似乎没有人不在寻求美，没有人不在发掘美。但是却不是人人都懂得如何面对音乐。
音乐是流质的生命，它的灵逸、俊俏、粗犷、磅礴甚至永恒都在作家的笔端情不自禁地流淌着。把音乐放在漫长的人类成长发展的全过程中，由不同年龄人的感受、感怀，以及音乐独具的美妙而铸造出的五彩斑斓，就被诠释得更为广泛、开阔，也更具有厚度，而作家亮出的一个“伴”字所负荷的多种意义也跃然于纸上了。
至于语言的多姿多彩，组织材料的清晰明亮，也是我们舍不得放弃的欣赏“风景”和效仿的版本。
【细细品味】
“音乐是有年龄的”，灵动的总括。暗示出以时间顺序组织展现“过程”的材料，并含有年龄不同对音乐的感受是不同的意思。因而才有了下文的旋律简单、稚拙，但温厚、淳朴，节奏是摇篮式的——轻捷、奥妙——沉淀、立体——无杂音、宁静透明。
随着岁月的流逝，年龄的增长，对音乐的感受和理解渐渐深刻、独到，这由不同阶段生动、形象的词语体现出来。
写出了作者对音乐的感受，这种感受是深刻而强烈的。每段曲谱铭记心头，在每一个人生阶段都回荡着令人难以忘怀的乐音，大概这就是音乐具有永恒不变的真谛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