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是画蛇添足还是画龙点睛

作者:蔡伟潭




  渔 翁
  
  柳宗元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日出烟消不见人,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中国古典诗歌的意象,经历代诗人的提炼、加工和创造,使之带有了诗化的感情和韵味。“渔父”恰是最经常地触发诗人情思的传统文学意象之一。战国以降,中国的士大夫,无论居庙堂之高,抑或处江湖之远,其精神状态往往与隐逸结下不解之缘。在古代诗文中,渔父即隐者,乘扁舟于水上,披蓑笠于林岩,自由、惬意、无拘无束,令不堪政治纠葛的士人向往,因而诗人骚客多取其意象,不断翻出新作。柳宗元便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江雪》)的诗句。《渔翁》便是他被贬永州时所作。
  这是一首富有奇趣而又颇有争议的七言古诗。
  首句先奇,渔翁晚上傍靠岩崖睡着了。写了时间、地点、人物、动作,但也留下了悬念:何以有家不归,要“傍西岩宿”?
  “汲清湘燃楚竹”,则又奇了,打水生火做饭本身是凡俗之事,然而柳宗元不说汲“水”燃“薪”,而以“清湘”“楚竹”借代,这一来,诗句的意蕴就不同了。犹如“炊金馔玉”给人侈靡的感觉一样,当人们由“湘”“楚”而联想到屈原时,“汲清湘”而“燃楚竹”则就更具超凡绝俗之感,似乎象征着诗中人孤高的品格。
  “日出烟消不见人,乃一声山水绿。”就更奇了,诗人笔锋一转,一阵炊烟虚化了主人公,你看,烟也消了,人也没了,只有阳光照耀下的山水一片青绿。渔翁已化入山水之中,青山绿水之间,仿佛处处都有他的身影。作者通过这样的奇趣,塑造了一个清寥得有几分神秘的境界,隐隐传达出他那孤高而又不免孤寂的心境。这种从大实到大虚的变幻写法,确实令人感到突兀、惊奇。
  问题在最后两句,它是全诗的余音,渔翁已乘舟“下中流”,此时“回看天际”,只见岩上缭绕舒展的白云仿佛尾随他的渔舟。“岩上无心云相逐”,只有“无心”的白云“相逐”,则其孤独无伴可知。
  而在艺术构思上,此诗尤为后人注目。苏东坡认为这最后两句“虽不必亦可”。他觉得此诗有奇趣:渔翁在生火煮饭,可饭熟了,烟消了,人却不见了,只听见“乃”一声,那青山却显得更绿了。诗到此处意味无穷,末两句似可不必。
  苏东坡也只是说一点体会,不料后人却较真儿了。南宋严羽、明人胡应麟、清人王士祯都认为东坡所说删末两句为好,点到为止,韵味更足。如此看来,末两句便为蛇足。而宋末刘辰翁,明人李东阳、王世贞认为最后这两句点出了作者自诩如清风白云一样高洁,如果删掉,就没这层意思了。
  是删还是留,今人还在争议。在《唐诗鉴赏辞典》中,周啸天先生认为应该删去这两句比较平淡的尾巴。可在《唐诗三百首新编》中,马茂元、赵昌平先生则认为尾句是画龙点睛。他们认为“回看”“岩”“云”寄托着柳宗元失志后企求超脱的心情和遭贬后对现实的解悟。
  两派分歧的根源在于鉴赏的角度不同,或者说主要在于鉴赏者对“奇趣”的看法不同。就诗而言,通过渔家生活的画面,来表达闲情逸趣,前四句已达到了这种境界。苏东坡“以奇趣为宗”而删去末两句,让诗以“乃一声山水绿”的奇句作结,不仅余情不尽,而且“奇趣”更显——可有可无之句,究以割爱为佳。
  然就作者而言,此篇作于永州。作者于寄情山水的同时,略寓政治失意的孤愤。此诗首句的“西岩”即指《始得西山宴游记》中的西山,而诗中那在山青水绿之处自遣自歌、独往独来的“渔翁”,突现出一种孤标遗世的情绪,写渔夫正摇着船顺流而下,回头看到那白云相逐,则正好寓托柳宗元在激烈的政治漩涡中被冲激出来后企求超脱的心境,含有几分自况的意味。“不见人”“回看天际”等语,又都流露出几分孤寂情怀。末两句写随流而下的渔翁回头看到那来去无牵挂的岩云,隐然现出作者对这种境界的向往,寂寥而清幽的山水和诗人孤寂清高的心境是多么的一致。“无心云”用了陶潜《归去来辞》“云无心而出岫”的句意,同时,“回”是否有回首人生之意?倘有,那应是柳宗元被贬后对现实人生的一种解悟。尊重诗人,不删既无损于艺术,也更了解诗人。
  
  【相关链接】
  清 明
  
  杜 牧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有人将这首七绝断读为一首词:“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还有人甚至将其删成一首五绝:“清明雨纷纷,行人欲断魂。酒家何处有,遥指杏花村。”请你鉴赏评价原作、改词、改诗三者意境的高下。
  
  【参考思路】
  
  杜牧诗原作意境优美,状景有声有色,写人形神兼备。江南春季多雨。清明这一天常常下雨。色彩鲜艳明媚的春景,几乎尽被“纷纷”细雨遮住,思亲的行人怎不“欲断魂”?而且“纷纷”既是形容连绵的春雨,也是形容“行人”的情绪。第三句乍看平淡,但与第四句联系起来,情趣顿生。它仿佛让人看到:绵绵春雨中,牧童骑在牛背上,手指远方:“瞧,那不就是杏花村吗!”
  改词借问的对象和内容都变了。“行人”闻讯而喜,喜而赶路,以及他那急匆匆的样子都浮现不出来了。
  改诗虽然保留了原来的意境,但却减少了诗人向牧童问路的画面,情节趣味明显淡薄,与原作相比大为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