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0期
赞达
作者:马文秋
(编 者)
那年,我随援藏医疗队入藏为藏民提供医疗服务。六月的一天,队里派我和一个同伴去最偏远的木孜塔格山,为几十户藏民注射疫苗。由于同伴身体不适,我带上两天的食品骑上赞达上路了。
赞达是头六岁大的牦牛,我骑它已有几个月。牦牛号称“高原之车”“冰河之舟”,是青藏高原主要的传统交通工具,能背负重担在极度缺氧的冰天雪地长途跋涉。我曾跟我朋友们夸耀:“只要骑着赞达,青藏高原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
遗憾的是,那几天天气温度偏高,高原的冻土融化,地面开始翻浆,路有些难走。赞达不怕冷但怕热,这泥泞的路面使它相当狼狈。两天过去,我们只走了一半路。在无人区的腹地,我断炊了。晚上露营时着了凉,我不幸又得了感冒。
那天早上,又累又饿的我就像戴了紧箍咒,没有一点力气爬起来。赞达在附近转悠着找吃的。十点多钟,天空中飘过来一个黑影,是一只胡兀鹫!它两翼伸展,足有三米多,身子也有一米多长,模样相当吓人。
它在低空盘旋了一会儿就飞走了。20分钟后,又引来几十只胡兀鹫,“嘎嘎”叫了几声后便落到了地上,慢慢向我靠拢。它们要干什么?从那冷酷贪婪的目光中我蓦然明白,它们是冲我来的!我当即惊出一身冷汗,挣扎着欠起身来,喘着粗气喊:“滚开!我是个活的,不是尸体,快滚开!”
胡兀鹫受惊退了几步,但并没有飞走,它们看出我极度虚弱,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很快又“嘎嘎”怪叫着逼了上来!
我害怕极了!双手摸索着想找件武器,可是地上除了烂泥什么也没有。我只能用毛毯裹住身子。一只胡兀鹫按捺不住,跳起来一下就把我的毛毯扯了个口子。其余的胡兀鹫也争先恐后地乱啄一气,将我的毛毯撕得稀巴烂。因为大腿被抓破了,我不禁恐怖地高声尖叫:“赞达,你在哪里,快来救我!”
喊声未落,我身后就响起了隆隆蹄声,一定是赞达!它发现险情,狂奔着过来救我了。它的来势凶猛无比,裹挟着一股劲风!
胡兀鹫们纷纷狂叫着扑腾起来。赞达庞大的身躯从我头上越了过去,几只未及飞起的胡兀鹫被撞倒了。我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这回我有救了!
已闻到血腥味的饥肠辘辘的胡兀鹫岂肯放过嘴边的美食?在半空盘旋一阵后,又试探着向我发起了冲击。赞达不停地在我四周和上方跳跃着,拦挡着。
眼看无法取胜,胡兀鹫一起飞向高空,呼唤同伴来增援。
趁这个机会,赞达用嘴拖着我向前疾走——此刻我已经没有一丝力气爬上它的脊背——来到几十米外一个洞穴。那是棕熊冬眠留下的,现在是空的,完全可以容我藏身。赞达小心地将我放下去。它的举动让我感动得几乎掉下泪来。
赞达没敢久留,转身往回飞跑。片刻间几十只胡兀鹫黑压压地从天而降。我趴在洞边眺望,惊得目瞪口呆!它们恨透了赞达,立即发起凶猛的攻击!为了不暴露我,赞达四蹄腾越,拼命向前狂奔!残忍的胡兀鹫在它身上狠狠抓扯着,抓出了一些血口子。幸亏它的皮又厚又硬,否则早皮开肉绽了。
赞达跑出了二百多米,才停了下来。这时,胡兀鹫已像吸血鬼一样落满了它全身。赞达好像已无牵挂,气吞山河般吼叫了一声,猛烈地扭动着身子,力图摆脱胡兀鹫,可惜效果甚微。我远远地望着,心急如焚。
赞达并没有气馁,稍作停顿后,它突然侧身摔在地上,并接连翻滚起来,这下它身上的胡兀鹫可吃不消了,被整治得狼狈不堪尖叫成一团。见这招儿奏效,赞达索性不再起来,就躺在地上,不时翻滚几下。
望着苦斗的赞达,我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若说我对赞达有什么恩情的话,就是有一次它得了一种怪病,在几乎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我和医生坚持给它治疗。最后它竟然奇迹般地痊愈了。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赞达能舍生忘死地救我!
此后的岁月里,每每想起无人区的遭遇,我常常陷入沉思。在艰难的人生之旅中,我们能有幸遇到几个如同赞达这样忠勇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