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0期
第101只鸿鸭
作者:小 卷
几丛干苇,一汪冷水,船搁在干泥窝中。渔人也上岸到牛棚里烤火去了。
火堆旁是呛得咳嗽的沙爷。
我们几个孩子不停地把捡到的薄雪地上的干柴送到牛棚去。忽然,头顶上有“嘎嘎”的叫声。望去,是一群大鸟,拍着巨翅朝南飞,队伍整齐,如出操的士兵。我们把沙爷请来看,他说是候鸟,叫鸿鸭。
沙爷说的鸿鸭就是鸿雁。
天又冷又阴,饥饿会使它们迷失方向。
沙爷看了看天色,他断定这群鸟会在河边过夜。
我们都很兴奋,这突来的大鸟使乡村少年单调的生活增添了乐趣。一想到那在火光中淌油的烤鸭肉,我们很是激动。
天昏下来,雪飘大了,像舞动着的白色精灵。
沙爷扛着鸟铳、网,穿一件黄棉袄,熟练地向村西大河湾潜去,并带了我们与他那只有杂毛的狗茄茄。茄茄比我们还兴奋,在雪地飞快地奔跑,犹如旋风,带起一团团雪沙。
西河湾是一片寂静的冻土,充满了鬼怪的传说,白天也少有人去,因此那一带的草木、沙丘都很原始,像格林兄弟笔下的童话王国。芦苇高耸,一丛丛,一片片,苍老的样子,顶上是白色的缨缨,在风中摇曳不止。
我们的队伍在沙爷的指挥下弯腰前进。雪已齐脚深,踩得“咯吱吱”地响。在一丛高苇下,我们停下,用电筒一照,见雪上有一串串足迹,是鹅脚样的花纹。沙爷把耸起杂毛的茄茄摁倒。
隔了一片苇,是一片沙滩,由于这片滩成扇形,斜立着,停不住雪,因此有点点闪光的砾石外露,成了良好的栖地。果然,鸿鸭们像盛开的荷花,盈盈地漂在水面,美丽而迷蒙,像梦一样。
我们数起来,一共100只。
沙爷在鸟铳里上满了药粉,填上了铁砂,马上引火。
茄茄“呜呜”地准备扑上去。我们手中的网也正张开。
沙爷小声说,不对劲,应该还有一只,要小心点,这一只一定在注视着我们。“啪啪”,有扇翅的声音,接着“嘎嘎”两声。忽然,群鸟张开翅膀,一溜儿向西南滑翔,如一场大风刮了过去。
鸿鸭飞到了半空,首尾接应排成了一个大圆,几次打旋仍不飞掉。此刻,满目鸟翅与白雪,一时犬吠、人喊、鸭鸣,西河湾的宁静被打破。
懊恼的沙爷有失面子,他望着天空的鸟队骂不绝口,他失败了。
忽然,茄茄撒开四蹄飞奔向浅冰的水面。我们才注意到有鸿鸭在挣扎。用电筒一打,看清楚是一只老鸭,双腿已冻入了冰层,但眼神里充满安详与自信,也许是因为它的儿女已安全地转移了吧。
沙爷肯定是它叫醒了鸭群,这第101只鸿鸭。
茄茄像个笨手笨脚的滑冰运动员,想靠近它,却滑远了。
沙爷恨恨地说就是它,这只老鸿鸭是一个岗哨,是它叫飞了100只大鸟。他恨不得一枪把它崩了。
我们手牵手,靠一棵柳树做站桩,走近了老鸟,它也不反抗,闭上了眼睛,视死如归的姿态。我们把它从冰中拔了出来,它的双腿已血肉模糊了。
牛棚里的炭火正红,抱住这第101只鸿鸭,多少有点儿收获。我们烤着冰棒一样的身子,又说笑起来。沙爷的铁条准备好了,马上就要把鸿鸭串上去烧烤。
这时一阵“嘎嘎”声响起,由远而近。我们来到屋外,见天空中已飞满鸟儿,它们盘成圈,边飞边鸣,叫声清亮而悠远。
我们看着,一时愣了。沙爷在举枪。
“他们在喊妈妈吗?”沙爷的小孙子问。仅这么一问,沙爷已举过头顶的枪无力地落下了。回到屋中,沙爷放飞了老鸿鸭。
我们还看到熊熊的火光中,沙爷苍老的脸上有一滴浑浊的泪滚落,落到炭火上变成了一股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