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布鞋

作者:贾梦玮




  如今住在城里,每天回到家中,我所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换鞋,换上妈妈亲手做的布鞋。白的千层底,黑的鞋面鞋帮,白是纯白,黑是全黑,不加修饰;软和,抱脚,透气,脚又成了我的脚,我又成了我。场面上,我们都穿着皮鞋,走起路来咯噔咯噔的,气派,光彩。但是否舒服,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明白。现在有不少人开始放下架子,穿布鞋了,布鞋店的生意开始红火起来。但鞋店里卖的布鞋是机器生产出来的,看着那千“鞋”一律的呆头呆脑的模样,我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我妈做的布鞋,只只有个性,双双有灵气,穿着妈妈亲手做的布鞋,我心里才觉得安妥。
  妈妈做布鞋的工序流程我是极熟悉的。先是收集零碎的布块,实际上是将不能再穿的衣服剪成块块,将它们洗净晾干;然后将它们一层一层地糊起来,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做成浆布;再依照鞋底,鞋帮的纸样将大块的浆布剪开。接下来就是做鞋底、鞋面。将剪好的做鞋底的浆布叠到约一寸厚,用崭新的白棉布上下盖面,嵌边,再把整个的鞋底用密密的针线纳。鞋面上罩黑棉布,白棉布走边。最后是上帮,一双布鞋便做成了。工具也极简单:针,线,针箍儿,针夹儿。针箍儿像戒指一样戴在手上,上面布满小圆坑,因为鞋底比较厚,几乎每一针都要借助它抵住针屁股将针顶进去,然后再用针夹儿夹着针的另一端,连着线拔出。针针如此,千针万针如此。针有时会涩在鞋底的布叶中,妈妈间歇地会将针在头皮上擦一下,大概是因头上有油脂,能使针更加润滑。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话也适用于布鞋。跟做劳斯莱斯汽车一样,做鞋也需要模型。脚有长短,肥瘦,厚薄,有各样的形状,每个人的左右脚又不完全一样,因此需要各种鞋样。我妈有一本毛选,里面夹满纸鞋样,毛选已经磨得不成样子了,鞋样依旧平整鲜亮。这些鞋样有的是继承别人的,有的却是我妈的创作。当然,这里面为我创作的最多,从我一生下来一直到我的大脚成形的鞋样都还保存着,有单鞋的,也有棉鞋的,单鞋有方口的也有圆口的,棉鞋有系带的也有不系带的。从妈妈的鞋样,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我成长的“足迹”。雨天或农闲时,村里的妇女经常来向我妈取样,请教,切磋。对于农村妇女来说,针线活做得如何,关系重大,而做鞋是重中之重。鞋底的针脚既要密,又要均匀。上鞋帮更要考究,既要平整又要抱脚,后跟既不能太陡又不能太缓,太陡了不好穿,太缓了不跟脚。我妈妈,奶奶,姑姑都是远近闻名的做鞋高手。跟我妈切磋的最多的当然是我奶奶。做为婆婆,对儿媳的手艺自然要评点指教一番,但奶奶对妈妈手艺的嘉许以及其他种种复杂微妙的心理,我是早就从奶奶的表情中看透了的,据说,我奶奶当初选我妈做儿媳时,先看的是我妈做的鞋然后才是人。如今,90多岁的奶奶已经没有做布鞋的精力,但摩挲着妈妈给我做的布鞋,她还是免不了要指点两下。在我的印象里,不管奶奶说得对不对,妈妈总是抿嘴微笑的。
  下雨天,门外挂着雨帘,或是夜晚,外面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昏黄的油灯下,妈妈一手拿着雪白的鞋底,一手捏着针,针引着线,线牵着鞋底。妈妈微微侧过头,油黑乌亮的发辫垂挂一边,然后将针呈约15度左右的角在头皮上擦一下,又擦一下:这是我童年和少年时代最熟悉的情景。从前每次过年,妈妈都要为我做一双新的布鞋,黑白分明的布鞋成了过年的标志之一;不只是我有,爸爸和弟弟都会有一双,都是妈妈亲手做的。但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像许多从小只能穿布鞋的农村小孩一样,我对布鞋是很不以为然的,我羡慕的是穿皮鞋、球鞋甚至胶鞋的小孩。但是妈妈没钱买鞋,她只能给我做,千千针,万万线。后来我出外工作,妈妈每年仍然要为我做一双布鞋,虽然布鞋店里有的是布鞋卖。我的脚现在是44码,要将这样大的鞋做好,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老家昏黄的油灯下,瘦小的妈妈拿着针给我做布鞋——用她的话说,简直像抱着一条小船——她必定还是像过去一样习惯性地微微侧过头,将针在头上擦一下,又擦一下,只是,妈妈的头发已经不再油亮乌黑。
  妈妈60多岁的人了,眼神精力都渐渐不济。今年,我几次给家里写信,让妈妈多为我做几双布鞋,单鞋,棉鞋都要。妈妈觉得还能再为儿子做点事情,自然很高兴。在这一点上,她是不明白我这做儿子的心思的:我是趁她还能做鞋的时候,为我多做几双存着,留着以后慢慢穿。我这自私的儿啊!
  
  五月有母亲节,六月有父亲节;这里有两篇情感真挚的美文,有两个真实可感的意象:“酒”和“布鞋”分别浸透了对父亲和母亲细腻而深厚的爱。细细品味,除了感恩,对于我们今后写人物也有很好的借鉴意义。
  (田 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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