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把写作视为最好生命方式的人:斯妤

作者:彭 振




  激情竟然在对虚无的穿透中诞生。为此我感到深深的迷惘。
  老妇人张嘴说话时每次都露出一口雪白的虎牙。她虽然苍老但她的牙齿和年轻人一样结实雪白。她的体形和她的呻吟一样酷似男人。而她的皮肤,不止一次令我想到历尽沧桑的老树皮。
  老妇人有一次到我书房来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淡淡地、毫无表情地坐着。
  她告辞的时候我看见她趔趄了一下。但她伸手扶住门框,粗重而沉缓地呻吟起来。
  似乎不止一次想到那神秘的刹那。那个片刻越来越美丽,越来越迷人,但那绝不仅仅因为它的神秘。它一定还有某种东西我不明了,但令我不由自主一再向往。有一阵我很想弄清楚它究竟是什么,但现在我放弃了这种努力。因为我知道这努力一定是徒劳。
  三毛却在这时候令所有中国人心灵震颤。她在做完手术得知并非患绝症时,将丝袜一只只连接起来,然后将自己斜挂在浴室洁白光滑的天花板上。
  她是远离芸芸众生的孤独灵魂吗?她是超越芸芸众生的独特灵魂?
  隔壁的哀声是在第二天上午十时左右传出来的。男性的哀号有词有调空前嘹亮,但我听来却像一片干涸滞闷年久失修的老河床。我听着听着突然听到了老妇人那一串串粗重沉缓的呻吟。
  真正的老头儿是中午出现的。他披着黑色老棉袄从乡村走来,步履蹒跚声音踉跄。他的脸也和老树根一样凹凸不平,并且比老妇人多了许多肮脏。
  他很少出现在隔壁是因为他原来只是一个晚年的继父。他走进隔壁的时候我听见他很凶地咳嗽起来。
  哀声渐尽的时候老妇人的遗物被堆到楼道里的垃圾箱下,那是一件她常穿的褪了色的又重叠着补丁的黑色老棉袄,还有同样褪了色显着脏的黑色老棉鞋。遗物里似乎还有手套帽子等杂物。它们被草草打成一个小包,静静地呆在垃圾箱下,冷眼看过往行人。几天后隔壁的门敞开了大音量地放起音乐来。披着老棉袄步履蹒跚的老头儿拎着老妇人的遗物,沿着飘满了煤灰的狭长胡同慢慢朝家乡走去。
  珍藏的版画里有一幅《小藏孩》。雪地上两个正在嬉戏的孩子生机盎然蓬勃璀璨。画家对生命的礼赞与珍惜透过孩子纯真而丰富的面孔铺满纸上。
  我不知为什么始终没把这幅可爱的画陈挂起来,虽然我赞叹这幅画就仿佛画家赞叹那新鲜美丽的生命。我书房墙上一直静静地放射着那手摇转经筒的老人大悲悯的目光。觉得这目光已经融进我的血液。
  我每回抬头看见他时都感到苦涩。
  但常常慢慢我就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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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妤:写作是我最好的生命方式
   ——资深记者石一宁对斯妤女士的采访节选
  石一宁:我很欣赏博尔赫斯的一段话:“我写作,是为了我自己和我的朋友们;我写作,是为了让光阴的流逝使我心安。”我发现你也很喜欢这段话。但这是否是你写作的全部动机?
  斯 妤:我曾经引用过博尔赫斯的一段话:“时间是构成我的物质,时间是一条从我这儿攫取东西的河,而我就是这条河;时间是一团消耗我生命的火,而我就是这团火。”我觉得它表达了一直充塞在我心里但从没被明确表达过的想法。的确,促使我提笔的最初原因正是对于时光流逝的恐惧,而后来,当思想渐趋成熟后,我发现它仍然是我写作的主要动机。说主要是因为,还有别的东西,比如对语言的迷恋,比如写作时被语言所激活而进入的美妙的创造状态,这些同样是驱使我们提笔的重要因素。我相信,一个真正的写作人是天生的,这种天生不仅仅指才情,同时也指他对于语言魅力毫无二心的臣服,指他对于内心舒展、精神皈依的重视。这份臣服和重视远胜于常人,足以抵御浮华喧嚣的物质世界的侵扰和诱惑。
  石一宁:你认为自己是一个纯粹的作家吗?我指的是把写作视为生命的人?
  斯 妤:我不能说我就是一个纯粹的作家,但我是那种固执地把写作视为我最好的生命方式的人。只有在阅读与书写的时候,我们才感到心安,感到愉悦。是的,灵动饱满、富于张力充满表现力的语言总是使我们心旷神怡。
  石一宁:你认为对创作来说,生活体验和想象力何者更重要?
  斯 妤:缺一不可。当然对我来说,生活体验包括内心体验,而且某种程度上,内心体验比外部经历更重要。两个人经历了完全相同的事,但由于性格、气质、敏感度的不同,这些事在他们心里留下的可能截然不同,或轻或重,或强或弱,完全依各人气质而定。所以,我总觉得,对作家艺术家来说,内心触觉相当重要,不能想象一个不敏感的人,一个对痛苦和欢乐缺乏强烈反应的人,一个对细节和幽微缺乏足够烛照力的人,能是一个好作家。想象力同样至关重要,缺乏想象力的作家当然不可能是好作家。
  石一宁:在今天这个市场经济时代,生存问题已越来越突出,加上影视对文字的挤占日渐严重,有的作家在写小说时便已考虑到改编电视剧的问题。对此你怎么看?生存压力是否有可能改变你的写作态度乃至风格?
  斯 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就我来说,我首先想的是把小说写好,毕竟小说首先是语言的艺术,它的优长在于语言,而不是画面。但有的小说的确可以改编成电影电视剧,那也不是坏事,毕竟可以有更多的人看。但我不会事先就兼顾两者。纯文学作品稿酬肯定不会高,但如果我们对生活要求不高,心境可能就不同。事实上我很知足,虽然生活简单一些,但此生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有时间读书,有心境有能力欣赏自然的美,艺术的美,我相当庆幸了。
  生活太现实了,灵魂会感到痛苦,这,也许就是我们选择艺术的全部理由。我们沉浸于文学,美术,音乐中,以此抵御平庸,功利和琐碎。虽然这种浸泡既不是无限的也不是全能的,短暂的陶醉后,我们还得回到现实中,但如果没有这种浸泡,没有艺术之光的美妙辐射,我们对现实的认识,我们在现实中所能达到的穿刺和超越,恐怕都会大打折扣。无论如何,艺术使我们在丑陋中看到美,在黑暗中看到光,在绝望中心存期待。我从来不后悔此生选择文学,哪怕它带给我们的除了美妙的愉悦外还有辛劳和清贫。
  我也希望青少年朋友将目光多投向文学,美术,音乐,而不仅满足于影视,网络,歌星球星。毕竟阅读,沉思,审美,创造是人生很美妙的体验,遗失了它们,人生就不能说是饱满的,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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