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爱琴海边
作者：张灵玉
从特洛伊一路走到这里，绪勒索斯感觉耗尽了他毕生的精力，虽是个十九岁的壮小伙，但头一次因一时冲动便从特洛伊长途跋涉到这美丽的爱琴海边，不累是不可能的。
羊皮口袋里的食物已经不多了，饥渴交加的绪勒索斯拖着沉重的身躯摇晃不稳地移动到了一处平地上，腿一软，他瘫倒在大树下，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
海边的黄昏为缥缈的天空添上一抹别样的艳红，金光交界的天边与海平面连成一条闪光的细金线，阵阵柔风送来清新的海腥味，层层抚岸的微浪唱着清朗悠扬的歌声。
远处草场上的放羊老人手执细软的皮鞭，他穿着朴素干净的衣服，丘陵般沟壑的脸上洋溢着沉静的笑容，眸子亮亮的，嘹亮的吆喝声传得很远，肥肥的绵羊像落地的云彩。
绪勒索斯无神地望着羊群，那柔和的乳白色却让他感到格外刺眼，他又瞟向牧羊老人，“他活得真自在啊……”他感慨着，不由又想到了几天来让他烦心的事。
年轻的绪勒索斯生长在一个偏僻的村落里，没见过多少世面，幼时父亲因和山中的野兽搏斗而滚下山崖，此后他就和体弱多病的母亲相依为命。家里没有成年男人支撑，母子俩生活得异常艰难，村落里没人看得起他们，母亲整日里忧愁，最终病死了。悲痛中的绪勒索斯发誓要成为英雄，以使村人认同他，山中的磨炼使他的双臂异常有力，年复一年，他逐渐长成了高大威猛的体魄，常年在太阳下干活，皮肤晒得微黑而闪亮。
后来村外来了个过路的，在村中借宿的同时也带来了外面的见闻，绪勒索斯被迷住了，他得知原来村外还有很大的城，有港口，有船只和市场，也就是那天，他打定主意要去村外闯一闯。在那过路的人离开后的第四天，他烧掉自家的房子上路了。
一路上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到了克里特岛的克索斯城，大城市的繁华让他这棵乡间小草惊愕了，仿佛置身于天堂！他将从山里带出来的野果和草药换成钱，并想靠自己的体力在这里谋生。
可他并没有得到好运气，女神美狄娅乘着火龙车，手执长鞭仿佛一步也不离开他似的 ——厄运总纠缠着他：先是到新建的广场上搬石砖莫名其妙地砸到左脚；后来去跟铁匠打兵器和马掌，却烫伤了左手；万般无奈中和人学弹弦，可力气太大，一下就弹断了弦！想想算了吧，他这种粗人实在不适合当诗人。
于是他乘船去了特洛伊，换个环境也许会有新的开始，可一切还是未能如愿，绪勒索斯对这个世界算是彻底失望了，带着最后一点钱去了市场买了食物后，他一赌气走了老远，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只有向前，走了一天一夜，终于累倒在这美丽的爱琴海边。
他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对一个失去信心和希望的人来说，怎么办都一样。
天色慢慢暗下来，绪勒索斯生起了一小堆火，又看了两眼安详的羊群，他将头偏了过去。
月色萦绕在沉静的海面上，泛起的层波如银制的鱼，浮游在海面，幽蓝色的光如海女清澈的双眸，使绪勒索斯感到周身微冷。
大弦琴沉稳的旋律从不远处的山上传下来，凄婉的音调响彻了夜空：诉说着英雄依阿宋与金羊毛的故事，吟唱着他美丽的巫女妻子美狄娅是怎样由一位高贵的公主变成凶恶的复仇女神的悲惨命运……
绪勒索斯听得痴了，为什么她的声音是那么催人泪下？难道那人和他一样处处受制，对这倒霉的世界也无比失望？
伴着歌声，美丽的爱琴海和这倒霉的年轻人沉浸在梦乡之中……
没想到山上有座神庙，虽看不出是哪位神的，但绪勒索斯还是颇为惊讶。
“你来的很早，年轻人。”女祭司娜妮尔缓步至前，她有着火一般的长发，暗红色的衣裙衬着白皙、光洁的皮肤，如每一个太阳神的后代一样，她也有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她的声音和昨夜的歌声颇有几分相似。
绪勒索斯紧张了：“我……我来请求神，我想知道……为何我总是遇到不顺心的事……”
娜妮尔用大眼睛盯着绪勒索斯，半晌：“请允许我去准备。”
留下这句话，美丽的女祭司绕到雕像后面。
绪勒索斯心情莫名烦闷，他无意欣赏神庙的布局，糊涂地逛到了庙顶的露台，天快亮了，他伫立着仰望天空，反正也没事可做，这样消磨时间也不是件坏事。
不知过了多久，不再暗蓝的天空将他吸引了，绪勒索斯看爱琴海的海平面上浮出一道细光，如线一般，继而越来越亮，东方的天际开始发白，向西驱赶未褪去的夜色，火红的光焰沿着海面向岸边涌来，由远到近，铺天盖地，金色的太阳缓缓升起，从淡金到火红，刹那间，天地被映得透亮，海面上泛起一片辉煌。
一股暖流沉入了绪勒索斯的心底。
在阳光的指引下，低头看山下的景致，绪勒索斯惊呆了，他从未注意到这样的美丽，草原如碧绿的天空，奶白色的羊群就如肥肥绵绵的云彩，牧羊老人提着小桶正挤着羊奶，脸上洋溢着安详的微笑。
风吹过，空气中飘着爱琴海特有的涩涩的甜香味……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失落的倒霉鬼站在爱琴海的神庙顶，爱与美的女神阿弗洛狄忒借着她的女祭司娜妮尔的嘴透出对年轻人的赠品：黑夜过去后永远会是光明到来，厄运背后永远是希望，光明与希望是要靠自己去寻找和把握的。
很久很久以后，在爱琴海边的一家博物馆中，展出着一幅美丽的画：衣衫残破的年轻人站在庙顶，包围他的是那日出之后的辉煌灿烂。
这幅画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