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关于作文的往事
作者:汤吉夫
思想家、小说家和教育家,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汤吉夫先生是与中国新时期文学共生的作家,三十年来一直笔耕不辍。出版了《汤吉夫短篇小说集》《汤吉夫中篇小说选》《汤吉夫小说选》《朝云薯雨》(长篇小说),报告文学《郭书俭印象》,以及随笔集《津门乱弹》《湖边记忆》等。近期出版了中篇小说《遥远的祖父》、长篇小说《大学纪事》以及随笔集《书斋内外》。应该说汤吉夫先生是以写小说见长的学者型作家,但他的杂文、随笔因其学养的深厚,同样精彩。这里编发的是《书斋内外》的部分篇章,以飨读者,
南开中学的田家骅老师——我先前的同事和朋友,一直在宣传他的快速作文法。我不明底里,不便说是,也不敢说非。但是私心却存疑惑,想那作文怎么能够“速成”呢?我也曾在中学里教过作文,对于作文教学,下过功夫也有过经验,总结还曾报到省里去和同行交流。但是我那一套“经验”,实在只是一种教条和公式的传导,很是误人子弟。“文革”前的作文,上上下下、天南地北都搞“公式”,所以有点公式化也算不了什么大问题,有时甚至还能沾点小便宜。上世纪60年代,我在当地也曾有过一点小名气,连续两年的高考作文题都让我压中了,而且压得一个字都不差。回想起来倒不是因为我有多聪明,实在是因为那时候高考作文命题也都“公式化”。
公式化的流弊,绝不因“文革”的结束而中止,在今天的许多公开的文字和学生的作文中,依旧程度不同地存在着,不过昨天的公式是政治口号居多,现在的公式则多是甜甜酸酸的琼瑶三毛一族的小情调。大约五六年以前,我的在山东乡下读初中的外甥女,年节间都要写信来祝贺或拜年。她的来信,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劈头就来上一段“现在全国改革形势大好,我们矿上的形势也很好。在新的一年到来之际,我谨代表我们全家和我个人向大舅表示衷心的祝贺。”一派报纸社论和官员讲话的口气,叫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于是我就连忙写信去帮她纠正,但是下次来信照旧依然故我,并无什么改变。据说作文课上老师就是这样要求的,我想这大概是不会有错。我儿子中小学是在河北省读的,一次升学考试,作文考题出了个《放学路上》,儿子回家时精神振奋,说他写得很真实很充分,描写也很生动,和平时作文挨憋的那种感觉不同,这回作文好像是从内往外涌出来的。他写他放学回家,路过一条壕沟的时候,看到一只癞蛤蟆,那蛤蟆很大也很丑,他就想用泥块把它砸死。它跑、他追,气喘吁吁一直各追过几道壕沟,结果碰上了一位农民大爷。大爷说癞蛤蟆是益虫你打它干吗?儿子不服,回家去查书,查来查去书上果然说癞蛤蟆是益虫,他才对自己路上追打蛤蟆的行为后悔。但这篇作文却得了一个不及格的分数,我到招生办去查卷时,才知道阅卷的人给这篇作文定的是“离题”,而且说“没有意义”。我又找了一些高分的作文来看,则大半是遇上了进城或赶车的老头儿老太太,他们就替老头儿老太太背包袱,当老头儿老太太问他们的名字时,他们又一律回答说:“我们叫雷锋。”这样的作文无疑是老师的模式化的教学培育出来的,我不相信会有那么多的老头儿老太太让孩子们碰到,倒宁肯相信我儿子路上逮蛤蟆的童稚的率真。这篇作文的给分,最终得到圆满的解决。在和阅卷者交谈的过程中,我终于明白那老师的思路和我“文革”前教作文的思路是一样的。大潮寰挟之下,个人实在很难超越,教我外甥女作文的老师,想必也是这样子的吧?
现在中学作文是怎样的教法,我已经不甚了然,从高考作文的命题看,像是在努力地追求培养学生阅读和写作能力。这大概是一种进步。学生作文还是应该多给学生一点自由的空间,让学生能有较为充分发挥的余地。我所看到的大学新生入学后的习作,情况似乎也是不容乐观,“好好开心”哪、“好好孤独”哪、“寂寞的你”啊、“痛苦的我”啊。”那天是好冷好冷的“呀”,读起来也实在让人感到“好痛苦”这是另一种的模式化——虽然未必一定是老师教的过错。作文当然要教给学生遣词造句,立意谋篇的规律,但更重要的,恐怕还是要培养学生运用文字来表达真情实意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