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胡杨树

作者:肖复兴




  古人云: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又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者泥更护花。”树一直部被人赋予深刻的蕴意——它代表着一种希望,一种奉献,一种精神和一种力量。肖复兴见到的胡杨树如“静禅”、似“根雕”,又如“古希腊男子汉”,一连串比喻的妙用生动形象地突出了胡杨树的外形特点和内在精神,耐人寻味。而结尾处用现代都市作反衬,暗含了对某些缺乏精神追求的城市人的委婉批评。张庆和眼中的树,“奇特”,像一堆洗净的红薯,又像一部哲学著作,给人思索与启迪;将树的形象描绘得如此具体、逼真,令人叹绝!
  (田 野)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树。我完全被它惊呆、慑服,为它心潮澎湃而热血沸腾。真的,平淡的生活中,很难有这样的人与事,让我能够如此激动以至血液中腾起炽烈的火焰,更别说司空见惯的被污染的大气层玷污得灰蒙蒙的树了。这样的树却让我精神一振,一下子涌出生命本有的那种铺天卷地摧枯拉朽的力量来。
  这便是胡杨树!
  这样的树只有在这大漠荒原中,才能够见到。站在清冽而奔腾的塔里木河河畔,纵目眺望南北两岸莽莽苍苍的胡杨林,我的心中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如同那汹涌的河水冲击着我的心房。
  塔里木河两岸各自纵深四十余公里,是胡杨的领地。前后一片绿色,与包围着它的浓重的浑黄作着动人心魄的对比。这一片浓重的颜色波动着,翻涌着,连天铺地,是这里最为醒目的风景线。
  真的,只要看见这样的树,其他的树都太孱弱渺小了。都说银杏树古老,一树金黄的小扇子扇着不尽的悠悠古风,能比得上胡杨吗?—亿三千五百万年前,胡杨就生存在这个地球上了。都说松柏苍翠,经风霜不凋如叶针般坚贞不屈,能比得上胡杨吗?胡杨不畏严寒酷暑,不怕风沙干旱,活着不死一千年,死后不倒一千年,倒地不烂又一千年。松柏抵得上它这三千年如此顽强的生命力和宁折不弯、宁死不朽的性格吗?更不要说纤纤如丝摇弯了腰肢的杨柳;—抹胭脂红取媚于春风的桃李;不敢见一片冰冷雪花的柠檬桉;不能离开温柔水乡的老榕树……
  胡杨!只有胡杨挺立在塔里木河畔,四十公里方阵一般,横岭出世,威风凛凛。无风时,它们在阳光下岿然不动,肃穆超然犹如静禅,仪态万千犹如根雕——世上永远难以匹敌的如此巨大苍莽而诡谲的根雕。它们静观世上风云变化,日落日出,将无限心事埋在心底。它们每一棵树都是一首经得住咀嚼和思考的无言诗!
  劲风掠过时,它们纷披的枝条抖动着,如同金戈铁马呼啸而来,如同惊涛骇浪翻卷而来。它们狂放不羁在啸叫,它们让世界看到的是男儿心是英雄气是泼墨如云的大手笔,是世上穿戴越来越花哨却越来越难遮掩单薄的人们所久违的一种力量,一种精神!
  远处望去,它们显得粗糙,近乎凡高笔下的矿工速写和罗中立笔下的父亲皱纹斑斑的脸。但它们都苍浑而凝重,遒劲而突兀,每一棵树都犹如从奥林匹亚山擎着火把向你奔来的古希腊男子汉。
  走近处看,每一棵树的树皮都皴裂着粗粗大大的口子,那是岁月的标记,是风沙的纪念,如同漂洋过海探险归来的航船,桅杆和风帆上挂满千疮百孔,每一处疤痕都是一枚携风挟雷的奖章。每一棵树的树干都扭曲着,如同剽悍的弓箭手拉开强劲的弓弩,绷开一身赤铜色凸起饱绽的肌肉。每一棵的树枝都旋风般直指天空,如同喷吐出的蛇信,摇曳升腾的绿色火焰。
  这样的树,饱经沧桑,参悟人生。它们把最深沉的情感埋在根底,把最坚定的信念写在枝条,把要倾吐的一切付与飞沙走石与日月星辰。这样的树,永远不会和大都市用旋转喷水龙头浇灌的树、豪华宴会厅中被修剪得平整犹如女人刚剪过发的树雷同。
  我会永远珍惜并景仰这种树!我摘下几片胡杨树叶带回北京,那是儿子专门嘱咐我带给他的。树叶很小,上面有许多褐色斑点,如同锈的痕迹,比柳树叶还要窄、短,甚至丑陋。但儿子说北京没有这种树。是的,北京没有。
  (节选自肖复兴《托克拉克赋》,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