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盛宴
作者:麦 静
麦静,广东广州第二中学学生。飞扬跋扈的一个人,偏执,敏感,神经质。言行喧嚣,而内心寂静。迷恋诡艳冷冽的小说,诗歌与摇滚,它们有直指人心的力量。李煜,海子,卡夫卡,都是她喜欢的。辗转于写作与网络间,从幻觉之中寻求安慰。
【创作感悟】
写作是在胸腔里破裂开的深呼吸,伤口里喷射的血液。生命的黑色哀伤,它在血管里流动,而写作,释出它们。因此,阅读,写作,那是我的饥饿症,无法停止。
写作,一开始就是我的地方。
三月的最后一天,去花园酒店饮宴。
大半年前表姐婚宴时就到过这里,却还是被那里眩目的华丽弄得有点不知所措。我不是什么脱俗之人,但这种由奢靡与物质堆砌起来的地方依然让我感觉不安。这样的场所,似乎任何东西都可被贴上价码出售,包括快乐,尊重,与交情。能够用金钱换取的东西,似乎也就不再具有什么特殊价值。只是空虚得令人厌恶。
不过我并不抗拒这种建筑在物质之上的感情交换。即使冷漠,至少得以保有一份洁净的孤独感。孤独已经是无可救赎的存在,所以只能让它成为信仰,不可入侵,与世间疏离。就是这么矛盾的人。内心不曾放弃对真实温暖的情意的相信,而现实中,却惧怕付出丝缕的真情。我宁愿得不到,也不愿付出,除非这感情上的付出,确凿地有着回报。人就是这样慢慢地作茧自缚,我们对太浓稠的感情,总是怀着叶公好龙般的心情。即便得到了,心里总归是诚惶诚恐的,结果每每是被那份珍贵的沉重压得几近窒息,仓皇出逃。最后,我们便在高楼与霓虹织成的茧子里,聆听孤独在血液里流动的声音,日日夜夜。
我是特别喜欢那瀑布旁的茶座的。樱桃红的绒布沙发,胡桃色的矮脚茶几,于沉稳之中带着几分烂醉的氛围。紧挨着的落地玻璃旁,是瀑布,虽为人造,但隔了一层弥漫水气的玻璃看过去,亦有着种奇异的美。这就是城市,精致,虚假,物质,冷淡。而生活的真相,隐藏在那层叫物质的玻璃后,因为模糊而带着些许刻意堆砌,线条僵硬的美好。只要不去触及表象之下的东西,城市每天都将搭起最光鲜的舞榭歌台,而你可以聆听或参与每一出最欢快的歌舞剧。当然,前提是,你足够有钱。
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灯红酒绿,醉生梦死。这是城市人的堕落,亦是快乐。城市从底层的贫民中榨取他们最后的希望,穷凶极恶;再微笑着向富人出售包装精美的人造希望与慰藉。
吃饭的时候,一直看着天花板上的大水晶灯,很是堂皇的感觉。光线徜徉于其上,破碎成剔透的斑斓。游离着七色光芒的巨大灯群,似乎随时都会从空中坠落,碎裂得踪痕不复。我们的城市和它一样,只是个华丽的谎言。再喧闹的市区,也隐隐透着荒寒,这里将是我们灵魂的墓地,但绝非安息之地。
食物开始一样样地端上来,昂贵而美味。这种口味的满足总是令人感到极大的快慰,甚至连心里也升腾起奇异的实在感。我们在咀嚼着其他物种的生命,这荒诞的征服感竟让我们飘飘然生出几分傲气来了。然而让我选择,还是成为人类盘中佳肴的好,这空茫的人生本身就是一场更为惨忍的咀嚼。区别只在于,人是活着被消化掉的,听着自己的筋骨分崩离析的声音,确乎是件又绝望又可怕的事。
最妥当的是做株云杉。立于抵近云海的孤高之处,俯览千百年的冷漠岁月。然后有一天,世界崩坏了,消亡了,它便也在那轰隆声之中坍塌下去,带着深深浅浅的年轮,唯独没有关于悲欢的记忆。
我一直觉得植物要比动物好,一辈子只呆在一个地方。
总归说来,我对这样的盛宴是抱有陶醉与向往的。盛大的物质可以淡薄悲忧,有点像一小束聚光灯,打在眼里,带来近于盲的亢奋与欢喜。而另外一个向往,是去往某个无名小山村里教书。物欲上的纯简,应是有着一种更为真实的欢乐。
我自认为是有些清高的秉性的,心性极傲,对任何人与物都有着不动声色的轻蔑。偏偏骨子里又脱不了天生的对物质的迷恋和依附性。对物质的不屑一顾与心心念念,两种犹如黑白般极端的特性,在我身上并存,便糅合成了一片灰蒙蒙,不清不爽的暧昧。
我是个思想上清高,言行上庸俗的人。所以从本质上说来,我是个既虚伪又庸俗的人。不过目前我仍有着脱离庸俗抛弃物质的妄想,也并不太过可悲。
某小说写的,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活着的死人和死了的死人。
从这一点看来,我依然是个活着的死人。真不错。就像是老母鸡的腱子肉,骨与肉被割离了,却仍留下那么些筋络牵扯不清,苟延残喘得可笑。
只是,我,与这城市里广大来来去去的死人相较,究竟哪一种才更让人感到悲恸些呢?
或许这个可笑的问题,永远也只有模棱两可的争论罢了。人,尤其是圈养在城市里的人,终归是最值得憎恨,也最值得哀怜的小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