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莱辛:倾听野草歌唱的诗人

作者:李 杰




  作家简介
  多丽丝·莱辛(Doris Lessing),1919年10月22日出生在伊朗,父母都是英国人。6岁时,随父母移居津巴布韦,13岁时因患眼疾被迫辍学回家,从此便开始顽强地自学成长。16岁时便去电话公司做接线员,以后又做过打字员和秘书。她在晚年的回忆中把自己在非洲的生活经历称作“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因为这段经历为她提供了一般英国中产阶级姑娘所无法获得的生活体验,也为她日后的创作积累了原始的素材。
  1950年,她的处女作《野草在歌唱》一问世,便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因为小说向西方读者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展现了在种族隔离制度下的南部非洲的社会现状,描述了贫穷的白人移民艰难的求生历程。1962年发表的小说《金色笔记》被认为是女权主义者的经典作品,她也被誉为继伍尔芙之后最伟大的女性作家。2007年10月获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称,莱辛是“女性经历的史诗作者,用怀疑主义、激情和预言的力量,来审视被割裂的文明”。
  
  经典分享
  读书人语:莱辛在88岁生日前的一周,即2007年10月11日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她成为了史上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最年长的作家,被称为“文坛祖母”。此前30年,她几次获得提名,但都失望而归。如同《老妇人和她的猫》中的老妇人一样,她也是一株渐被遗忘的野草。或许也正是由此,莱辛后期的短篇小说特别注重伦敦城中被大家遗忘的人群——她们虽如野草,但却从不绝望,在生命的最后,依然坚守着尊严与友爱,以自己的人性之美奏响了一曲道德的颂歌。
  她名叫黑,和20世纪同年诞生,70岁时死于寒冷和营养不良。自从丈夫在二次大战后不久的一个严冬死于肺炎后,长久以来,她一直独居。他死时不过是个中年人。她四个子女现也都届中年,他们的子女也都已长大。在这些子孙中,有一个女儿每年给她寄张圣诞卡片,除此之外,对他们来说,她是不存在的。他们都是体面的人,有家,有良好工作,有车子,而她,不体面。他们说,她总是那么怪怪的,要是他们偶尔提到她的话。
  …………
  困在斗室里,她感到寂寞,因此尽可能外出。她喜欢热闹的街道,但毕竟有时候不得不呆在家里。有一天,她看到一只迷失的小猫在一个污秽的角落里打战发抖,于是把它带回大厦自己屋子里。她住在五楼。小猫长成一只强壮的大雄猫,在大厦的楼梯上,在电梯里上上下下,在数十户人家屋中穿来插去,就像整栋大楼是座小城似的。公屋是不准饲养宠物的,但执行不严,可忍则忍。自从猫来了之后,黑的社交生活变得较为频繁。这家伙老要跟院子对面那栋大楼里的什么人纠缠不清,或一连数夜不归,她得逐家逐户敲门寻找。而猫有时又会被人踢打得跛了脚回来,或是和同类打架,一身是血的。对踢猫的人以及猫的仇家的主人,她绝不甘休。而她又老要替她可怜的比包扎护理伤口,因此常和爱猫的人士交换心得。这猫不久就变成了伤痕累累的斗士:撕破了一只耳朵,面目不全,满身虱子。它一身彩纹,黄色小眼,比起那些颜色均匀,身材优美的名门猫,那是望尘莫及,但它非常独立。吃腻了猫罐头,或是受不了黑给的面包、盒装肉汁时,它便自己去抓鸽子。她寂寞难耐,一把把它揽在怀中时,它便依偎在她胸前,呼噜低鸣。但她的寂寞感已越来越少。她终于明白子女的心意,她这个买卖破烂衣物的叫他们难为情,希望她不要找他们。她同意了。只有在圣诞节这类时日,心中才会涌起辛酸,但凄苦中总是掺杂了一份狂野的幽默感。她对着猫又唱又吟:“你这肮脏的老畜生,污秽的老猫,没人要你,可不是,比,没有人要。你只是只野猫,只是只偷吃的老猫,嘿,小,小,小。”
  …………
  她住的是最底下一层楼,在屋背面;房间有个窗子,面对一个弃置的院子。她的猫可在周遭一哩的空地上捕食,对它来说,女主人这个住处实在太妙。屋子附近有条运河,肮脏的家居污水中伫立着几个小岛,猫可跳过一艘艘停泊的小船跳到小岛上。岛上有的是老鼠和各种鸟类。而屋外的人行道上多的是肥大的伦敦鸽子。比的捕猎技巧高超,很快就在当地的猫群中取得了地位,没有遭受多少的挑战。它身强力壮,制造了一窝又一窝的小猫。
  在那个地方,黑和她的猫度过了五年快乐的时光。她生意做得不错。附近有不少有钱人,他们贱价丢弃的,正是穷人所需。黑并不孤寂,她和顶楼上一个妇人吵吵闹闹地建立了还过得去的友谊。那妇人也是个寡妇,也和子女断绝了关系。至于同屋那五个小孩,黑对他们声严色厉,骂他们吵,嫌他们乱,但却偷偷塞点钱和糖果给他们,一方面又对他们母亲说,“为子女做牛做马,太蠢了,他们是不会感激的”。她就算没领老人津贴,也过得不错。她卖了那台电视机,请楼上的朋友去海岸区玩了几趟,还买了部小收音机。她向来不看书也不看杂志,事实上是她并不识字,或是说识字不多。那只猫养起来非但不花钱,反而有进账,因为它会自己觅食,且老抓鸽子回来,她则以牛奶回报。
  读书人语:由于旧城改造和兴建新的中产阶级住宅小区的要求,在政府房屋拆迁的命令中,老妇人被安排到安老院,但不允许她带上自己的猫,理由是它“又老又臭”。老妇人无法抵抗地区官员的命令,又舍不得她的唯一朋友——比。于是,在官员离去后,她又偷偷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在房屋被拆掉重建前的这段日子里,继续和比相依为命。
  但在一个阴暗寒冷的傍晚时分,她从摇摇欲坠的楼梯拉上了她的娃娃车,小心翼翼地踏着三楼易碎的地板巡视一番。地板上有个大洞,直通地面,看下去就像望着一口井。她点了蜡烛检视了一番,发现墙壁还算完整,有个角落还蛮干燥,不受窗子飘进来的风雨吹打。她就在那儿安置她的窝。只剩窗框的窗子外面一棵黑桑树,遮挡了二十码外的大马路。比被压在衣服堆下,挤在娃娃车里颠簸了一路,压得它要抽筋了。它一跳跳出了车子,冲到屋外,没人杂草蔓生的院子中,寻找晚餐去了。饱餐之后回来,看来心满意足,给紧紧地抱在她瘦骨嶙峋的手臂上似乎也无异议。她期待它饱食之后回来,这样她就能手上抱着一团暖暖的骨肉,那确实暂时有助于减轻骨头里长久不去的寒痛。
  第二天,她卖了那双爱德华式靴子,卖了好几先令。这种靴子现在又流行起来了。她买了一条面包和一些腌肉片,在那块残垣败瓦上,远离住所的一个角落里,她堆了几块木板,起了个火,烤面包和腌肉。比抓了一只鸽子回来,她也拿来烤,但不好烤。她怕火苗太高会引起大火,烧掉了一切,同时也怕烟火上冒,引来警察的注意,于是浇熄了火。鸽子血淋淋,不好吃,大半都是比吃的。她心绪烦乱,意志消沉,心想那是因为冬日方长,春天遥遥无期的缘故。事实上是她病了。在她承认自己生病之前,还出了几次门,试着做点买卖赚点钱。她知道自己还未真正病得严重,她一辈子都是这样子。真要是最后攻防被击垮,那种无精打采的冷漠感受,她是可以分辨的。尽管她骨头酸痛,头脑胀痛,咳嗽比什么时候都厉害,她仍不认为自己是挡不住风寒,纵使是那降雾的一月寒天。她一辈子都没住过一个热气真正充足的地方,一辈子都没有过一个真正温暖的家,即使是住市政局的那两个公屋单位时,也是如此。公屋是有电火炉设备,但为了省钱,他们家除非遇到十分严酷的寒流,从不使用火炉。他们的御寒办法是套上一层层的衣服,再不然就是早早上床。但现在她知道,为了活命,她不能像以往那样置寒冷于不理。她必须吃点东西。雪花从毫无阻挡的窗口飕飕飘入她的住房,她选了个稍为干燥的角落安置她的窝——最后一个窝。她先在瓦砾中找到了一块塑胶布铺在地板上,防止湿气,然后垫上那两张毯子,再堆上一大堆衣服。她希望可以再有张塑胶布铺在最上面,但找不到,结果只好用报纸替代。造好了窝,她钻进当中,身边放了一条面包。她时而打盹儿,时而咬一小口面包,期盼、等待,望着雪片轻轻飘飞。比坐在她身旁,看着那张探出衣堆外的铁青色老迈脸孔,伸出爪子轻轻触抚。它咪咪叫了两声,坐立不安,跳出屋外,冲入结霜的清晨大地,带回来一只鸽子。鸽子仍然振翅挣扎,比把它放在老太太旁边。好不容易才弄暖的窝,她不舍得出去,同时也实在没有力气爬下去,从地板剥些木条生火,拔光鸽子的毛烤来吃。她伸出一只冰冷的手。轻拍比。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