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过客
作者:麦 静
麦静,广东广州第二中学学生。飞扬跋扈的一个人,偏执,敏感,神经质。言行喧嚣,而内心寂静。迷恋诡艳冷冽的小说,诗歌与摇滚,它们有直指人心的力量。李煜,海子,卡夫卡,都是她喜欢的。辗转于写作与网络间,从幻觉之中寻求安慰。
【创作感悟】
写作是在胸腔里破裂开的深呼吸,伤口里喷射的血液。生命的黑色哀伤,它在血管里流动,而写作,释出它们。因此,阅读,写作,那是我的饥饿症,无法停止。
写作,一开始就是我的地方。
日光犹如一场雪崩,白茫茫,覆压在肉体与意识之上,沉重有力。暴烈的光线里似乎可以看见前生。也许,你曾是负在马背上的锦缎,在这条路上流离了一生。最后,与那匹马一同死去,归于尘土,归于这条叫茶马古道的路途。
因此,你的灵魂属于这里。
初三,从图书馆借来一本书,《茶马古道》。照片里天空的蓝是碎玻璃,径直扎入眼瞳里。那种似乎永不会老去的颜色,蓝得似乎可以令灵魂失去重量,犹如行走在天堂之上。湮没在荒草之中的石头栈道,再也没有马帮如同一只温柔的手,抚摸它沉积千年的落寞与苍凉。它是一道废弃的伤口,血液干涸,却无法愈合,散发着破败的气味。
时间是那样轻易的事情,渐行渐远。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稍瞬之间已被历史的风沙覆灭。这条古道所有着的坚韧与无情,令人震慑。你只是伫立在大块的石间,夜色渐沉,广漠无际,似乎可以听见千年前马帮的铜铃悠悠地响着,沉厚宁和,不可捉摸。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思茅,茶马古道的起点。一个清贫的小镇。砖瓦的平房,屋顶上的野花像洪水一般泛滥,边角腐朽了的木门上贴着褪得发白的门神。某一刻你想在这里停下,终老。像屋顶上的大蓬野花一样,肆无忌惮,一往无前,一文不值的生命,却不必遭受俗世的任何束缚。在小镇雨水来临的季节,赤脚踩在青石板路上,雨水那么的凉,决然地淌过。犹如生死,爱恨,或者时间。它们都不过是过客,你也是。
卡夫卡说,没有拥有,只有存在,一种追求最后的呼吸、追求窒息的存在。我们存在着,并终将消失。因此,需要的只有生命本身。
虽然,我们会抓住那么多不必要的东西,只是因为不安全。
后来,是丽江。挂着大红灯笼的客栈,溪涧之上的石拱桥,咿咿呀呀的水车。你曾多么思慕,以为它是前生的故乡。微雨的晨,从客栈的木楼梯拾级而下,独自吃过一碗鸡豌豆粉。下午,有了些许阳光,搬来藤椅,坐在后院颜色干净的花草间,持续阅读,直至光线昏暗。夜晚,点起暗紫流苏的长方绸子灯笼,悬在窗棂上,月光洞烛着木板床,窗外的喧嚣人流与你无关,你蜷缩在床角,写下一些支离破碎的文字。
是那样的烟火人间,有着说不出的和平喜乐。丽江是你用幻觉织起的一个谎。但是现实让你失望,它不符合你的梦想。无数的游客,刺眼的镁光灯,豪华而俗气的五星级酒店,当地人迷茫而贪婪的眼神。
这个世界不符合你的梦想。你终于失去最后一个想要终老的城市。
澜沧。这个名字美得让你心惊。你以为它是孔雀蓝的,静静地漫过河滩,延续至远方。事实上,它是浊黄的,充满粗暴的力量,与那个丝缎般光洁的名字没有半点关系。有的河段甚至只能以麻绳作桥,抓紧绳上的铁钩,滑至对岸。你想就这样落入水中,尸身一直随水漂流,漂至越南。
杜拉斯的越南:河水滚滚向前,寂无声息,如同血液在人体里周流。他们发出的声音,全部声响,全部活动,就像一声汽笛长鸣,声嘶力竭的悲哀的喧嚣,但是没有回应。
生命也许亦犹如湄公河夕照下的一声汽笛长鸣。声嘶力竭,悲哀,喧嚣,没有回应。
但是我们都在坚定地活着。包括那些浮着小舟在河上贩卖蔬菜的越南妇女,搭在肮脏腐臭的河沿上的棚屋里的越南男人,笑容内敛的餐馆侍应。在越南,在中国,都是一样。即使生活是如此的不公,像一盘置好的残局,残酷的厮杀与满盘皆输的终局在等待着大部分人。
而你只是个过客,没有贯彻始终的意志。不过是来世上走一趟,观望世间风月,随时可以离开。
消失的茶马古道旁,黑色的铁路正攀援过大地,死去的钢筋,没有温度。突然想起海子。以婴孩一样天真的姿态卧在铁轨之上,硕大的车轮碾过他的头颅,血液喷薄,春暖花开。他让灵魂搭上了去远方的列车,也许是去了像千年前起了大火的森林一样的敦煌,也许是去见他那把星空烧得旋转的瘦哥哥文森特。
他是个厌倦了的过客。生命旅程太过急促浓艳,转眼便已冷眼看遍。于是,以华丽决绝的方式,告别。
也许某天,你也会这样。
你知道这里是你的归宿。这条没有来路,没有归处的古道,用来埋葬过客。
茶马古道,那是你前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