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蝶舞
作者：相 磊
晨曦恍惚如梦境中浮动的水汽，摇曳远处幽寂的山峦，凄惶迷离如易碎的幻影。楼影重叠，无言地托着如豆的灯火，似有似无。还有，一顶花轿，红得刺眼。
喧嚣，尖锐，唢呐声肆无忌惮，撕裂了晨曦初露的一丝曙光，撕碎了雨的缱绻和风的缠绵。张扬奢华的迎亲队伍，一点点踏破了郊野的沉寂，也一点点踏碎了轿中人儿如花的容颜。
七彩帷帐，五色珠帘，金雕玉饰的凤冠，映不亮我冰冷的面容，丝缀彩绣的霞帔，掩不住我羸弱的身骨。步步颠簸，步步沉浮，坐在这绣榻之上，不为赴宴，只为赴约；不为红尘，只为寂寞。我听到一颗心在这花轿中凋零破碎，若满地琉璃，片片绝望，片片棱角分明。
唤住轿夫，掀开摇晃视线的珠帘，低眉，步出。锣鼓，戛然而止。是雾气蒙眬，还是初阳袅袅？是远黛模糊，还是山明水澈？我不知，我不管，我的眼里只有一方青青的坟冢，伴着闪闪流萤。
山伯，是我，英台。是我，你的英台，你的英台！天灰暝，雨狂舞，我踩碎芥草般的利禄浮华，抛弃柳丝难系的牵挂，离了书墨氤氲的书房，弃了闺阁中的水粉胭脂和椒兰焚着的缕缕幽香，来寻你。只为寻你。纵使命运剥蚀，我心已破成一间漏雨的茅屋，抗拒不了霜露的浓稠，可我怎能让那苦雨凄风带走你的体温，带走你我满缀星辰的从前！
怎能忘记第一眼见你，在那古韵清雅的画亭。暖阳，清风，你一袭爽净的儒衫，温文尔雅地作揖，“君自何来，将往何去？”问得刚换去彩衣罗裙，还未擦尽淡淡腮红的女儿脸上又泛起娇羞。我痴痴地看着你，细腻的心思不禁从那一刻起因你的憨直淳厚而百绕千回。我浅浅地微笑回礼，你快乐地大笑称缘，三杯淡酒，一声“贤弟”，你拥我入怀，全然不察我爽朗下满心的矜持。
三年朝夕相处，三年同榻共眠，你吟我对，我画你题。我十指轻抚，琴声蜿蜒起伏，含笑的双眸嗔怪你的手笨心拙。而你，依旧憨厚地搔头而笑，一遍遍练着我只为你弹的那支情歌。一起跋山涉水，去采春日里的第一枝迎春，在草畔酣睡，溪边濯足。一同到山下挑水打柴，哪里还管课堂上嘻笑引来的夫子的惩罚，依旧眉目张扬地在课上与你传画递诗。
山伯，你可知我也怨，我也恨，怨你的呆恨你的笨。三年光阴流转，多少次我给了你女儿的柔情，可是你不懂。不懂你的“小贤弟”细腻的肌肤和俊俏的面容；不懂她枕下的丝帕和箱底的香囊；不懂她时时莫名的羞涩和矜持；不懂她语气中的埋怨与难掩的怪罪。你不懂，不懂英台的心，不懂那春雨过后檐燕的呢喃。
其实心是早许给你了的。长于深闺，嬉于后园，我却不安分于只是暖阁的空空幻想。春心意浓，我知道自己的心向往何处，要去寻那种恰如你所带来的毫无负累的爱情传说。
于是，十八里相送，我步步流连。歇过一个又一个长亭，我拉着你的手，望着你的眸，那天那刻，秋意缠绵，漫山飞舞的枫叶像只只美丽的蝴蝶。我语中含情，目光盈泪，盘绕的秋风纠结着难以启齿的情思，却只能执手相看，无语凝噎。山伯你笑了，你笑我女儿般的多情与依恋，却不知道眼前的这位俊俏少年已在你单薄的行囊中塞进了她的一绺三尺柔丝和映着她闺中容颜的发簪，还有，所有所有静默中浓得化不开的爱恋。她愿你能懂，愿你能幡然醒悟，识得那与你相伴读书三载的俊秀少年是柔肠百尺的女儿，在等着做你房中娇羞媚人的妻。
终耐不住熬人的等待，在信笺中，我抛却了女儿的矜持，换上了飘曳的罗衣，绘上了俏丽的鹅黄。你带着风尘赶来，惊愕，欣喜。你托着我的脸，凝视我的容颜，忘记了礼怎么行，话怎么讲。你急着赶回，去置备提亲的彩礼。山伯啊山伯，何须嫁娶，只消你一句话，我便与你比翼双飞！
是真情在礼教面前真的不值一提，还是海誓山盟注定要被权贵荣华唾弃不齿？马府的富贵恍如彩辰，嘲弄你一身单薄的清寒，我爹娘的傲慢质问口口声声，让你的欣喜褪尽色彩。他们撕碎了你薄薄的礼单，也撕碎了你的信仰，你的尊严。
萧瑟的后院，高墙的两边，只能相闻，不能相见。你在墙外悲叹，徘徊，复徘徊。拳声沉沉，砸进难诉的墙里，更砸在我的心头。你说，你恨，恨自己没有富贵荣华，给不了我玉砌雕栏；恨自己命贱如草，无力兑现不离不弃的诺言。月盈如泪，半浮半散，苍白，愈憔悴。银色的月光凝成惨白的浓霜，簌簌娑娑砸到地上。刹那间，花也瘦了，草也瘦了，容颜凋零。我站在寒霜之中，泪水惊飞四散的寒蛩。铁锁能关住春色，却锁不住春心，我是多么渴望能与你海角天涯，生死相伴，逃离这让我窒息的桎梏！我叩着墙，等待你的答案，可只等得了一夜的死寂和你吐血而亡的消息！山伯！
梦碎了，心死了，但我的情未泯，爱未灭。真爱的誓言怎能只是一片浮华的绯红，它是冰崖上的雪莲，是寒霜下也决不弯腰的铁骨苍松！山伯，既然我们生不能相守，就死而相依，我要与你做那在地下盘结的连理，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山伯，今日我穿上嫁衣，只为你；走上花轿，只为你。我把心许了你，也要把身嫁给你。山伯，今生，我只做你一人的新娘，永世，我也只做你相伴长久的妻！
我摘掉凤冠，散下青丝万绺，扯掉霞帔，只着素衣缟衫一件。让我应和你，应和你孤寂的坟茔，应和你被雨水冲刷了三天又三夜的冰冷墓碑，应和这灰沉无情的苍穹，应和这盘绕不肯散开的蔓草荒烟。
风，裹挟着我冷涩白衣翻飞，纠结着我三千青丝乱舞。雨，划过额前，腮边，凋零了含香的彩妆，现了苍白失色的容颜。山雨欲来，天幕愈压愈低，树枝在狂风中颤抖不已，草影在涛峰浪头被揉乱，揉碎，揉进了泥土，揉销了痕迹。
风啊，你吹吧！雨啊，你下吧！纵使世间险恶，也让我的爱化作永不停息的东风，让我的情散作漫天飞舞的雨丝，滋润遍野的衰草！
薄薄的长衫裹着我孱弱的身体，但山伯，我要为你迎风而歌，翩跹起舞。让冷风幽咽我渗血的歌喉，让冰雨击碎我决堤的泪水。我要擂动大地，叩问苍天，呼出我的苦，我的痛，我的怨，我的恨，我的挚爱，我的真情！
抱着你的碑，幽咽，涕泣。咬破指尖，贴着你那三个字写下我的名字。刺痛连心。血流汩汩，蜿蜒，滴到泥土中，绽成刺眼的罂粟。山伯，我来了，来兑现明月亭中许下的誓言，天地崩，山河碎，乃敢与君分！
我来了，山伯，与你死而同衾。让你我的发相绕，衣缠结，在那幽暗的墓穴中，用难斩的柔情织成无泪的晴空，用不灭的真爱燃成永恒的暖阳，照亮，照亮，照亮浅草乱花莺歌燕舞映衬下的你我的笑颜。
风怨雨恨云愈浓，苍天挥剑，划出一道金光。地动，山摇，沉重的厚土被訇然劈开。看到了，山伯，我看到了！看到了你的青衫，你的胸膛，你的梦回千遍的容颜，憨直淳厚的笑，一如从前。
你伸手相迎，再无苦痛伤悲。身后，风柔泉绽，花开遍野，还有，两朵缱绻如花的蝴蝶……
（指导教师孙晓颖）
点 评
也许我们都会有在月夜听祖母讲四大民间传说的经历，其实这就是很多中国孩子的第一堂爱情教育课。这四大民间传说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牛郎织女》《孟姜女哭长城》《白蛇传》，它们都是爱情传说，都是悲剧，都有共同的爱情审美观——忠贞不渝。
读《蝶舞》，就是一次爱情审美。首先，作者用一种很诗化的语言演绎了一个凄婉回肠的爱情经典，更让我们欣赏的是一种忠贞不渝的爱情主题。“一顶花轿，红得刺眼”“唢呐声肆无忌惮”，与“一颗心在这花轿中凋零破碎”，这是典型的以乐景写哀。英台下轿后的回忆部分堪为全篇精华，作者调动呼告、排比、反复、环境烘托等艺术手段，营造出催人泪下的艺术氛围，特别是对一方多情相许，欲说还休，一方反应呆笨，不解春风的情状，文笔精彩，让人叹服。而对于英台举身赴山伯之墓，化而为蝶的描写有如精彩的电影镜头，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其次，作者巧妙运用第一人称，便于进行细腻的心理刻画，造成强烈的抒情气氛。再次，贯穿全篇的环境描写，不枝不蔓，“情为景生”。第四，作者优美的抒情文字和较深厚的古文化积累。
读过很多中学生演绎传统经典的作品，我以为本文因其唯美风格，堪称上品。
（陈 萍）
点评教师简介
陈萍，广东深圳红岭中学鹏翎少年文学院首席指导教师，深圳市中学生文联福田区秘书长。擅长文学社刊编辑策划，发现和推出红岭中学“西伯利亚”写作团队，指导学生获海内外华人少年美文征文现场写作最高奖——评委奖。在深圳读书月中文快速阅读技能大赛中一人获三奖——优秀教练奖、优秀组织奖、优秀指导奖。所编辑的《鹏翎》文学社刊被《美文》《创新作文》等刊誉为最能代表深圳校园文学形象的刊物之一，也代表了全国校园文学社刊的发展方向。2007年策划组织首届全国未成年人阅读文化论坛，红岭中学首倡的“生态阅读”理念被誉为深圳读书月的重大理论创新，中央文明办《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简报》重点介绍，引起反响。指导学生在全国各级刊物发表文学作品数百篇，推出专版五十多个。多篇论文在《中学语文教学通讯》《美文·少年散文》《创新作文》等刊发表。所指导的文学社团被评为深圳市十佳文学社。
积极进取，向善、向美是陈老师的理想和追求。两年来她为学校文学社向少年文学院的跨越式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受到社会好评，学校嘉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