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好风长吟

作者:余志鸿 郭蓬蓬




  【说文解字】
  在上古原始生涯里,我们的祖先首先接触到的是大自然,大自然最基本的八大物质是“天、地、山、河、水、火、雷、风”,我们的祖先给了它们八个代码字:乾、坤、艮、兑、坎、离、震、巽,并绘制成八卦图,各用一个符号来表示(见右图)。其中“风”是最活跃的元素,它始终处于运动状态,所以八卦图里把它放在乾天坤地之间:上两连线为阳,下一分线为阴,阴阳交合,是谓巽卦,为风。
  风是一种自然现象,是空气流动的产物。风飘浮在广袤太空和无垠大地之间,布满四面八方,所以许慎在《说文》中这样解释:“风:八风也。东方曰明庶风,东南曰清明风,南方曰景风,西南曰凉风,西方曰阊阖风,西北曰不周风,北方曰广莫风,东北曰融风。风动虫生,故虫八日而化。从虫凡声。”虽然其中有穿凿附会的成分,但我们可以看到,华夏民族的祖先把自然界的风看作是有生命的运动体,所以甲骨文卜辞中多借“凤”为风。风的最重要特征就是能“飞”,而且力大无比。我想古代的龙卷风肯定也经常出现,把飓风视为龙的威力也不足为怪。“凤”正是“龙”的异化物,龙凤两字古同音同源。风在先民眼里正是像龙凤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的灵异动物,具有巨大的力量,这样,我们才理解为什么汉字的“风”,是从虫的道理了。原来“虫”字是龙蛇的象形,也是华夏先民的图腾。
  殷商时代盛行占卜和上帝崇拜,殷周人的上帝是掌管风雨、命运、生命、星辰、昼夜、农事、战争的全能之神。上帝通过风声来宣布季节的更替顺序,并向人和牲畜指出通往生命之巅的方向。上帝通过东南西北和上下六个基本方位吹来的风,通知游牧于森林或农耕于田野的人打猎和收获的时刻,并将风与四季紧密相联,成为报道农时的时令。人们从风中来领会生灵创造者和生命主宰者上帝的旨意,来了解自然界的循环和四时之转换。人们渐渐把风跟一年中的四个季节,即春、夏、秋、冬联系起来,与东、西、南、北相对应。后来,因农业跟土地的关系最密切,便增加了土地作为四个方向中心的第五个方向,并配以五种色彩,于是五种颜色、五类时空和五个因素构成了天地万物。这五种方向在周代的《易经》中又被人们与金、木、水、火、土五种宇宙构成的基本元素等同起来。从此“风”成为运转万物的动因:东风为春,青色属木;南风为夏,红色属火;西风为秋,白色属金;北风为冬,黑色属水;中风为长夏(收割的季节),黄色属土。在卜辞中进一步将五个方向(包括四风和土地)称为“帝五臣”,就是把风看作是神灵——上帝的使者。四风降临大地,季节发生变化,使万物阴阳调和,种子发芽、庄稼生长。风作为上帝的使者连接了天地,也成为人神交往的媒介。卜辞中有“于帝使风二犬”之记载,意思就是人们将两条狗作为牺牲祭献给上帝的使者——风。所以有的学者认为,卜辞中以凤为风,风即凤,凤即风,它们即是上帝的使者。中国史前文化中盛行的神鸟崇拜现象便因此有了合理的解释,对鸟的崇拜就是对上帝之使“风”的崇拜,鸟是有形之风,而风则是无形之鸟。
  史前先民的原始崇拜中,生灵崇拜常常是跟生殖崇拜分不开的,因此“风”在古代也成为雌雄交媾、男女情爱的象征,有个成语叫“风马牛不相及”,意思就是马跟牛是不会交配的。在商周时期,朝廷每年春日有派出官员到民间采集民歌和民风的传统活动,由于当时民风淳朴,男欢女爱,溢于言表,民间普遍流传着情歌,古人把这些歌颂生命、表达情爱的诗称之为“风”。这也许与风之调和季节阴阳、孕化催生万物的功能有关。中国古代伟大的诗歌总集《诗经》中的“风”就是这样来源的,其中许多爱情诗优美动人,热烈而浪漫,清纯而自然,是心与心的交流,情与情的碰撞,反映了当时婚姻恋爱的习俗。周初,礼教初设,古风犹存,青年男女恋爱尚少禁忌,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自由的。如《郑风·溱洧》便是极具代表性的一篇。诗写的是郑国阴历三月上旬己日男女聚会之事。阳春三月,大地回暖,艳阳高照,鲜花遍地,众多男女齐集溱水、洧水岸边临水祓禊,祈求美满婚姻。一对情侣手持香草,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受着春天的气息,享受着爱情的甜蜜。他们边走边相互调笑,并互赠芍药以定情。这首诗如一首欢畅流动的乐曲,天真纯朴,烂漫自由。若按封建道德看,通篇“皆为惑男之语”的“淫声”,然而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正是未经礼教桎梏的充满自然人性的“风”,是对天地精神的遵从,标志着和谐、自由、平等,散发着情欲与欢乐的气息。又如《邶风·静女》描写男女幽会:“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一个男子在城之一隅等待情人,急躁而搔首徘徊。而互赠之彤管和茅荑,反映了男女爱情的甜蜜与酸涩,以及美好的期盼。在《诗经》中,我们感受到了从神灵之风到性灵之风的转化。
  
  【中西文化漫谈】
  在西方文明里,圣灵最初也是一股飓风或一只鸟:在一些中世纪的绘画里,有一种能起源风的管筒,被描述为从天国一直延伸到圣母玛丽亚的长袍下。在管中,圣灵以鸽子的形式飞落下来,而使童贞的玛丽亚受孕。记得希腊作家尼可斯·卡赞扎基斯的小说《基督的最后诱惑》开首一句这样描写:“从穹苍吹来的一股清风把她的身心完全占有。”风和鸟,其实就是爱与欲的象征。由此可见,“风”的神灵形态是鸟,是凤,是龙。“风”的精神形态是爱,是欲,是生命。那么,“风”的物质形态是什么呢?是气。气升于天是云,气出于地是生命。《圣经·创世纪》2章7节:“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圣经·约伯记》33章4节:“神的灵造我,全能者的气使我得生。”在中国的造神运动中,日神叫羲和,谷神叫后稷,火神叫祝融,水神叫共工,风神叫飞廉,俗名风伯。在古籍里“飞廉”是一种神鸟名字,也称龙雀。《离骚》有句:“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晋灼注飞廉为“鹿身,头如雀,有角而蛇尾豹文”。到唐宋以后,飞廉不再称风伯,而被赋予女性形象,叫做“风姨”“封姨”和“风后”,尊为女神。《风俗演义》说:风伯“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养成万物,有功于人。王者祀以报功也”。风神在中华民族一直受到人们的尊重。至于“风神”名飞廉,实际上就是“风”的上古汉语复辅音读音,据《鸡林类事》记载:“风曰孛缆。”表示“风”的古音读作复辅音“孛缆”,即plam。因此古代又可把“风”称为飞廉、毗蓝、焚轮等。至今在韩国语中“风”仍读作汉字的古音blam。古无轻唇音,“飞”和“焚”古声母都是p-。因为“风”的声母是bl-,所以,“风”的神灵名称,实际是“风”字的上古读音而已。现代汉字中从风得声的字就有音b-的如飚,也有音l-的如岚等。
  风就是气,气就是风,“风气”一词也由此得来。综上可知,“风”在中华文化里是一个神圣的概念,它不仅是祖先的神灵崇拜和生殖崇拜,也是真情实感的男欢女爱,是生命精灵的化身;它不仅孕育了美的享受和不朽的诗篇,也带给百姓风调雨顺的农时和四季分明的嘉年华。但不知何时,这个“风”突然大变,什么都是一股风,听风是雨地随风倒。哀哉,斯风!但我仍然愿意相信,真正的风是空气的流动,是人类生命的运动,是最初来自上帝口中的一口气,由于有了这种最纯朴的风,万物才有了生命,有了这种风,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才有了意义和价值。
  我们曾经仰慕西方文明的恋爱,从电影或小说中领略那种刻骨铭心的浪漫情操,老式中国人会不屑一顾地认为,那些蓝眼睛、高鼻梁的漂亮女孩子可爱得有点毛病,把西方人大胆、开放、坦诚的爱情之风,称作“疯”。但是,一代中国的年轻人却已经不知不觉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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