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说“鬼”

作者:冉 红




  四川丰都是驰名中外的“鬼城”,1944年农历4月16日我出生在那里,可以说是伴着“鬼”长大的。
  有一次姐姐发高烧,她从楼上跌跌撞撞地跑下来:“抽屉里有一个人!”
  这一叫非同小可,全家人提着棍棒奔上楼,可所有的抽屉都紧闭着。
  奶奶向姐姐移动着尖尖的小脚问:“那个人是啥样子?”
  姐姐回忆着:“胖——胖胖的。”
  “脸白吗?”奶奶赶忙追问。
  “白——白白的。”
  “戴帽子吗?”奶奶问而变色。
  “好像戴了。”
  “是不是穿的蓝绸子衣服?”奶奶惊惧。
  “是——是穿的蓝衣服。”
  奶奶双手一拍膝盖,呼天号地哭起来:“那是你爷爷呀——他看我们来了——”
  “爷爷不是死了吗?”我好奇怪。
  “人死有魂,他是不会离开我们的。”奶奶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奶奶,死人回家就是鬼吗?”我有些糊涂。
  “爷爷是家鬼,不是野鬼。”奶奶命令把所有的抽屉打开。
  哎呀!一个抽屉里盘卧着一条粗粗的大花蛇。奶奶不准伤害它,说它是爷爷变的。
  于是大家把那个盛蛇的抽屉摆上香案,四周点燃香烛,烧起纸钱,祭奠爷爷。
  那条蛇受不了光焰刺激,抬起头,从抽屉里爬出来,扭动身躯招摇过市。大家眼睁睁地看见它钻进墙旮旯儿里的潮湿土洞里。
  姐姐喝了小螃蟹和小虾子捣碎的汁,退了烧,奶奶说是爷爷保佑的。
  一天深夜,爸爸惊惶地跑进家门:“我碰见鬼了!”
  “是男鬼,还是女鬼?”奶奶很有兴趣地问。
  “是一只碗口大的蝴蝶。”爸爸心有余悸。
  “蝴蝶怎么是鬼?”我弄不明白。
  爸爸避开我的提问,讲述他的遭遇:“那家伙很坏,它把我领到坟地里,我被迷住了心窍,怎么也走不出来。”
  “后来呢?”奶奶打了一个寒颤。
  “碰见了端公(专门从事收鬼职业的人),他才把我领到了路上,要不,我还在坟地里转悠哩。”
  奶奶抓起扫帚就往爸爸身上打,我连忙护住:“别打爸爸!别打爸爸!”
  奶奶笑了:“我是在赶他身上的鬼气。”
  “奶奶,打我吧,我怕鬼。”
  爸爸抱起我:“我教你驱鬼的办法。”他用拇指紧紧掐住中指头。
  “爸爸,你刚才掐中指头了吗?”我问。
  “掐了,我走夜路都要掐。”
  “那为什么还碰见鬼蝴蝶?”
  爸爸噎了半天说不出话。
  大清早,奶奶叫嚷开来:“不好了!昨儿晚上来鬼了!”
  全家人惊慌失措地跑到厨房,灶前的柴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像酒杯大的脚印。
  “奶奶,是猫踩的。”我也肯定。
  “鬼会变猫,还会变猪变狗。”奶奶又下令我点燃香烛,祭奠一番。
  我家接二连三地闹“鬼”,弄得人心惶惶。爸爸决定请端公来赶“鬼”。
  那天晚上可真热闹。家里挂起驱鬼大将钟馗的画像,桌子上烧着高高的香烛,端公一边敲锣打鼓,一边扯起脖子唱。他唱完一段戏文后,把雄黄水往屋里屋外抛洒。
  突然,我发现二毛(邻居家的孩子)在往端公的背篼上挂笋壳。
  我好奇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他“嘘”了一声:“我在帮端公治鬼。”
  “鬼在哪里?”
  “走夜路会遇鬼,挂上笋壳就不怕了。”
  可不,笋壳上那细细的棕色的毛够厉害的,要是扎在手上,非疼得你掉眼泪不可。
  端公忙到深夜,吃饱喝足,拿上工钱走了。
  “乒乓!”
  他背后传来了声音,吓得他汗毛直竖。莫不是真的碰见了鬼?他虽说干了半辈子“收鬼”的活,可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鬼。他拔腿就跑。
  “乒乓、乒乓、乒乓……”
  恐怖的响声也加快了速度。
  端公毛骨悚然,双腿直打哆嗦。他再也跑不动了,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乒——乓——乒——乓……”
  背后的响声也懒洋洋的了。
  端公迈进家门就栽倒在地上,重病不起。
  端公遇鬼遭灾星的故事在四周流传开去。
  后来二毛告诉我,端公碰见的“鬼”是他请来的。
  我恍然大悟,脑子里出现了那片长毛的笋壳。
  光阴荏苒,我渐渐明白了许多道理,人们编撰的“鬼”我再也不会相信。可儿时听来的“鬼”故事却常常让我回味。姐姐“闹鬼”岂不是人们在高烧时出现的幻觉?而爸爸和奶奶所说的“鬼”(蝴蝶和猫脚印)是不是神经过敏的表现?
  人到中年了,小时候听来的“鬼”充溢脑海,活灵活现,有时弄得我不得安宁,索性一吐为快,我一气呵成了60万字的“鬼”文章,形成了《鬼城传奇》和《鬼城大观》两本书。每当我捧着这两部书,我总是百感交集,从内心感激我的故乡——四川“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