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新房子

作者:朱劲松




  20世纪70年代末,温大叔修了新房子,虽然是自己打的石灰碳渣砖,自己铸的河沙水泥瓦,但在全村清一色的土墙草房中还是鹤立鸡群。竣工那天,全村男女老少一窝峰来看热闹。
  有的撇撇嘴说:“哼,还不是没本事,只生了一个娃,负担轻,工分挣得多,年年结算都进钱!”
  有的斜眼说:“有什么了不起,出工磨洋工,收工打冲峰,走资本主义的路呗!”
  其余的也指指戳戳地说:“咱们贫下中农住土墙草房,他地主的后代住砖墙瓦房,这不是叫咱们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吗?再来一次土改才好呢……”
  大队长(现在叫村主任)把温大叔拉到一旁,语重心长地说:“老温呀,你家可是破产地主哦……你们生产队的保管室又破又烂,干脆和你的新房子调换……”
  “唉……”温大叔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20世纪80年代初,大队长又找到温大叔,难以启齿地说:“老温呀,真对不住你!当初调换你的新房子是为了堵乡亲们的嘴。现在马上要分田单干了,新房子还给你!”
  消息传开了,村里人又七嘴八舌地发起了牢骚:“集体调换的房子就是‘胜利果实’,哪有还的道理?”“拆了分材料!”“卖了分钱!”“一把火烧光!”……
  20世纪90年代,村里的新房子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砖墙瓦房、楼房、钢筋混泥土平顶楼房、贴外墙砖铝合金门窗洋房……一座比一座漂亮,一座赛一座气派!温大叔的新房子慢慢落伍了,简直又是鸡立鹤群,村里人又开始议论、指责:“哼,狗改不了吃屎,攒钱买田当地主呗!”“又没人让你破产!”“吝啬鬼!铁公鸡!”“贪!”……
  村主任又找到温大叔,推心置腹地劝说:“老温呀,如果重新划成分,全村都要评地主,就你是贫农。宅基地批给你这么久了也不修,难道要丢了这破房子进城跟你娃儿过?管它白猫黑猫,逮着老鼠就是好猫,赶紧把新房子修起来吧,你这破房子实在丢村里人的脸啊!”温大叔胸有成竹地回答:“娃儿媳妇都是喝足了墨水的公家人,孝顺就不摆了,还多次叫我老两口子丢了这破房子去城里享清福呢!可我本性难移,只要上面的政策不变,我要修全村最好的新房子,当全村最大的‘地主’!只可惜我还没合计好修什么样的新房子能下崽儿……”
  21世纪,温大叔已成了温大爷,他的新房子终于动工了,但红白相间的塑料布把工地围得严严实实,大门上写着:“修房期间,谢绝参观;竣工以后,欢迎光临!”。
  竣工那天,全村男女老少又一窝蜂涌来。然而,当大家看见新房子时都失望了、惊呆了:院墙是干打垒,墙上用石灰刷着:“包谷粑、忆苦饭,辣锅菜、野菜拌,红苕稀饭瓜菜代,石磨磨豆花打牙祭……”房子确实很宽敞——两院6排,却全是土墙草房,屋里屋外的陈设更是土得掉渣:牛肋巴窗、木架子床、八仙桌、长条凳、石磨、笕水竿、木桶、木盆……没有一件能体现现代文明的东西,甚至一些过时的农具也摆在了屋檐下:风车、鸡公车、犁、耙、斗笠、蓑衣……正当大家迷惑不解时,温大爷满面春风地挂出吊牌:“土墙草房农家乐。”
  人们恍然大悟,赞不绝口:“嘻、嘻、嘻,城里人大鱼大肉吃腻了,就想尝尝辣锅菜;高楼大厦住烦了,就想住住知青房;温大爷的眼光就是远啊!”“啧、啧、啧,城里的年轻人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土家具、土农具、土炊具、土用具……”“嗳、嗳、嗳,插过队的知青、支过农的公家人保管喜欢来,说不定县长也要来哦!”
  村主任拨开众人挤了过来,拉着温大爷的手套近乎:“城里人喜欢土,洋人喜欢古,有眼光!有特色!致富可别忘了乡亲们哟……”温大爷欢天喜地地回答:“乡里乡亲的,放心!除了翻译官,掌勺的、烧火的、洗菜的、添饭的、铺床的、扫地的,统统请本村的人……”
  温大爷的“新”房子酷毙啦……
  
  [整体评析]
   温大叔家的房子随着时代在变,也随着人们的议论、嫉妒与嘲笑而变,因为温大叔的新房子总是与众不同。读完《新房子》,感觉到作者的笔端触及的时间跨度大,反映的是现实中的真现象,具有较强的时代感。
   文章中,作者成功地刻画了一个新时代农民形象——温大叔。从20世纪70年代一直到写到21世纪的今天,时间上跨越了30个年头,但作者却没有用太多的笔墨来直接描写温大叔,而是通过他新房子的变化,从侧面反映出一个忠厚老实,却又很有思想的人。似乎他一直处于时代的浪尖上,于是他永远都是村人指手画脚的对象。而通过村中人们的语言,我们又从另一个侧面感受到了温大叔眼光的独到:在新的市场经济的浪潮中,他能够抓住市场,盖了新房,又找到了致富的新路。
  (肖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