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逃逃
作者:秦文君
第一辆车厢——逃逃的心
逃逃去同学小小小家借模拟试卷,说了不少好话,人家才答应给他看上一眼。那个小气鬼把卷子伸到逃逃面前,不等逃逃回过神儿来,就已经把那一叠试卷收了回去。逃逃的时间都浪费在好说歹说上了,回到家,稍晚了一些,这时,家里已是高朋满座,等着他开宴。
是王阿姨娘家的亲戚来了,确切地说,是王阿姨的父母,王外公和王外婆。
这个王阿姨可不是逃逃家的保姆,而是逃逃爸爸的妻子,对于逃逃,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大声吆喝的事。王阿姨见了逃逃,亲昵地在他背上拍打了一下,拽着胳膊把他往厨房里拉,她找出自己的木梳给他梳理头发,还在他头顶上挑了一条白花花的头路,喷点定型水,说,“变成个香喷喷的陶一!”
她天天在逃逃跟前晃来晃去,好言好语哄着逃逃,让逃逃做体面的男孩儿。衣冠要整洁,要乖乖的学好,要多做模拟试卷,要给小弟弟陶金做个好哥哥的榜样,不要给爸爸丢脸面。王阿姨不太像个大人,有时她高兴了,会躲藏起来,让爸爸找她,还会一边叫逃逃“好陶一”,一边往逃逃嘴里塞又酸又甜的青果。有几次,她跟逃逃的爸爸怄气,还会向逃逃告状,说到委屈的地方还淌起眼泪来,哭得呜呜响。面对这种情况,逃逃觉得特别别扭,他有时把她当成大姐姐,常常觉得她的想法比他还小孩子气。
可是,一旦王阿姨的娘家人来了,逃逃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他必须改变身份。
“噢!”王外婆说:“陶一还没回自己家啊!”
逃逃的脸红到耳根,爸爸咳嗽一声,过来搂住逃逃的肩膀。
王外公也接口说:“小孩子,还是应该让他跟着父母,在这儿,你们会宠坏他,很难把他教育成栋梁之才。”
王阿姨打量一眼逃逃,嘴儿甜甜地说:“可是,陶一很乖呵,小弟弟陶金很爱他,陶金!陶金!该从哥哥的小房间出来了!哎,陶金,你怎么光着脚?”
王外婆坚持说:“不过,孩子大了,还是应该回去!”
没人再说下文了,大家开始吃东西,喝汤,逗陶金玩,大笑,拉家常。
逃逃心里很不是滋味,王阿姨和爸爸结婚时,没有告诉她的亲朋好友,爸爸是结过婚,有孩子的男人。她也许怕别人看轻她,所以她对别人都是一种说法,说陶一是爸爸的侄子,是寄养在这儿的孩子,而爸爸,起先有些不自然,后来也就默认了她的说法,不想扫她的面子。
从此,每次有人来看王阿姨,逃逃就不能叫爸爸是“爸爸”,他成了这个家多余的人了。
饭桌上,逃逃不敢看王外公和王外婆严厉的眼神,胡乱舀了两勺肉汁拌着饭粒,几口吞下,然后轻声说了句要去复习功课,就逃也似的朝自己的小房间跑。他用余光瞄了一眼爸爸,而他,正和他岳父、岳母聚在那儿谈兴正浓,说陶金跟一般的孩子不同,精着呢。
逃逃推门进自己的小房间,一下子呆住了,他的小房间像遭劫了一样,乱成一团,迎考的作业本胡乱摊在床上,有一本还被扯掉了封皮,窝在被子里,被子拱起来了。两只脏脏的小拖鞋架在书桌上,他抽屉里的东西全被倒在地上,甚至那张他最珍爱的照片也被反扣在地上,上面还压着一个啃了一小半的苹果。那照片是逃逃的亲妈妈抱着婴儿时的逃逃拍下的。
“陶金!陶金!”逃逃气急了,冲出去吼叫起来,“你赔我!赔!谁叫你在我房间里捣乱!”
陶金自知理亏,像只小老鼠,直往他外婆怀里钻。
“看把陶金吓成这样。”王外婆心疼地说,“可怜的小家伙陶金,我们不在时,他不知受了多少惊吓呢?,
“堂兄之间嘛。”王外公大度些,话里有话地说,“比不得亲兄弟。可是,陶一,你们要和平相处才好!”
王外婆说:“还是让陶金乖一点,别去小房间,让着点堂哥吧!将来堂哥回自己家后,那小房间就归陶金住。”
一时间,逃逃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他像傻子一样地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收场,怎么面对满腹的委屈与忿恨。
“陶一!陶一!”爸爸叫着,声音里暗藏着担心和不安,又有点儿气馁,这让逃逃心软。他鼻子一酸,鼻涕险些流出来,他已经没有亲妈妈了,他藏在心里的缺憾和感情不交给爸爸,又能给谁呢。他铁着心想对爸爸又好又亲,不想气爸爸,可是现在,他连张口叫爸爸一声的权利都失去了。
“是,爸….…”逃逃木然地应着,“哦,是……”
这时候,陶金从王外婆的怀抱里挣脱着下地了,他张开手臂跑过去,搂住逃逃,搂得紧紧的,大声说:“不让哥哥走!哥哥是金金的哥哥,不是别人的呀!”
逃逃心里一热,情不自禁地蹲下来抱住陶金。小家伙热情地蹬上逃逃的膝盖,抓过吃食的小手软软的、油腻腻的,像两只小爪子搭在逃逃肩上。……
第二天下午,快到黄昏的时候,大大大用微微扛起的肩顶开门,晃着梨子形状的脑袋,看也不看别人,直接闯入逃逃的小房间。他拿出一块斧子形状的微型铁片在逃逃眼前晃动一下,又收回去,然后看着逃逃,古怪地发笑。
大大大不像平日那么当坏料,一进门就将手指含在嘴里打呼哨,发出类似野兽的怪声;或者掰着手指算计新给女生起的绰号。他管爱看书的黄美叫“蝗虫妹小老太”,管毕小宇叫“四眼小猩猩”,还管一个脸上长痘痘的大个子女生叫“赤豆糕”。他到处说自己有桃花运,女孩“赤豆糕”追着他;其实,人家是追着他要狠狠地揍他。
大大大告诉逃逃,这是燕尾老头儿家的怪钥匙。多少小孩儿想拿到它呵,不过,他们休想把它弄到手,只配在噩梦中见着它,关于燕尾老头儿的梦嘛,那可不寻常。要知道,这间房子的周围能不断听到有怪动静传出来,有人说那里挂着杀人不滴血的刀;有人说里面养着永远不长背壳的绿毛软乌龟,还有一个会发出吼叫的棺材。人们爱怎么想就怎么传,反正这些年,燕尾老头儿没让任何人踏进去过一步。
“怪钥匙是你偷来的?”逃逃问。
“偷?要是偷得到,别人早就偷走了!”大大大说。
燕尾老头儿是大大大家的亲戚,他一年四季都穿式样古怪的西装,衣服背后开一条岔,跟燕子的尾巴一样。他被大大大描绘成了妖怪:那个没儿没女的老鳏(9uān)夫,非常傲慢,独来独往,怪异极了,神秘得不得了。有时几个月都不见他出门买食品,可他照样有吃有喝,从门缝里透出煮鸡汤的香味。有时,他出门来,明明不见他进门,可到了晚上,他的房间里就亮灯了,还有人影乱晃动。反正,这个燕尾老头儿做什么都不跟亲戚们商量,他对大大大一家就跟对外人差不多,这么多年,他都那样。
“敢去燕尾老头儿家冒险吗?”大大大凑过来说话,热气喷在逃逃的脸上。逃逃没想好该怎么回答,他的嘴巴有时比头脑要慢几拍,但是他的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