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逃逃
作者：秦文君
列车长：丹 丹
第三节车厢——燕尾老头儿追来了
“喔”“喔”逃逃和着这节奏叫起来，顾不上那可怜的风度了，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球，被无形的大手抛弄着。这恐惧叫出声，心里好受些，似乎能略微减轻一些恐惧感和巨大的不安。
大大大先是惊奇，接着又开怀大笑，笑到笑不动为止，最后瘫软在地板上，满地打滚。
小小小就不一样，吓傻了，这小气鬼面对不可思议的事，会露出一副呆相。
逃逃费力地算计着：一下，两下，三下，那床像疯了一样，动力大得无比，将他抛起落下的落差有一米，他留心着两次被抛起的间隔时间，酝酿着利用时间差滚落到地上。他可不愿这么无休止地乱颠。可是，那床垫的中央塌陷得厉害，他几乎成了窝在泥地里面的土豆，一点儿劲也使不出来。
“呵哈，哈。”大大大还在笑。
正闹着呢，门“咚”一下打开了，那个模样古怪的燕尾老头儿闯了进来，那是个比一般老头儿还要老的老头子，一脸横七竖八的皱纹，穿的西装腰身很紧，下摆还开了一个叉。
“哪来的野孩子？”他大发雷霆，堵住门，“快出去！快！别等着我收拾你们。”
要是能走，谁还不赶紧走呢！吃够了苦头的逃逃巴不得逃之夭夭。
说来也怪，那张怪床竟停了下来，床垫慢慢地发出扑棱扑棱的小动静，逐渐平静下来。逃逃急忙从里面一跃而起。最初踩在地板上那会儿，他的腿还是软的呢。
“呜喂，我！”小小小哆嗦着说，“我发誓，这辈子再不碰绿椅子了。”
燕尾老头儿懒得正眼看他们，堵在门口，纹丝不动，逃逃几个大步赶上前，用脚尖够了够座椅底下的开关，只听“啪”一下，那支棱着的横杠收进去了。
燕尾老头儿在门框下站得笔挺笔挺的，像个看守，不把他们一网打尽决不罢休，他还追问说：“你们两个是怎么进来的？”
逃逃和小小小赶紧回头看大大大，暗想，这事儿该这个能耍嘴皮子的人来发言。可是，大大大不见了，逃逃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地瞧，连墙上的蜘蛛、地上的爬行小甲虫都收在眼里了，就是不见大大大。奇怪，燕尾老头儿的窗户是关死的，没有动过。莫非大大大像一团空气似的从窗缝里溜走了。
小小小叫起来，“大大大，他明明在这儿！”
“这个该死的小害人精，带人进来捣乱！”燕尾老头儿恨得直咬牙，“今天算便宜他。若让我捉到，我不给他留情面！”
逃逃和小小小逃到院子里，心里一阵阵发冷，空的正好留出地方，让惊讶、恐惧纠缠成一团。老天，一个叫大大大的大活人，就这么“没了”，何况一点儿异样的痕迹和声响都没留下，一秒钟前他还在满地翻滚大笑，一秒钟之后，什么都没剩下。
他俩心有不甘，守在燕尾老头儿的门口死等。冬天的黄昏很短，天一下子黑下来，麻雀们都不敢出没，消停下来，两个男孩儿感到这么等下去是不行的，他们有些守不住了。
他俩又转到大大大家，当然，大大大不在家，他的爸爸老尤在，看样子，他对儿子消失的事一无所知，一边烟熏火燎地炒下酒菜，一边时不时还抿一口“眼泪水”。
“大大大，哦，你家的——尤奇。”小小小吞吞吐吐地说出大大大的学名，“不好了，他消失了。”
“很好！”大大大的爸爸笑笑说，“我巴不得清净几天。”
“他真的遇上大麻烦了！”逃逃补充说，“他不见了。”
“不见了？呵呵，不见了又怎么了？”大大大的爸爸说，“没有谁非要见他这个讨债鬼对不对？”
这一带的大人，说起这个老尤，话会很多，都说他不喝“眼泪水”时为人谦和，循规蹈矩，只要一醉，就乱来一气，又打人又骂人的。有一次扫垃圾的人看见他睡倒在弄堂口；还有一次，不知怎么他爬上楼顶睡成一个“大”字形，都惊动了警察。至于他儿子，那个真名叫尤奇的大大大，这条弄堂的人都会大喊大叫，说他是个讨人嫌的孩子。他们说大大大从头到脚都是坏料，连走路都没好好走过一次。他在弄堂里走路时，经常要用水壶撞击行人，没人路过，他就用自己的肩往墙上撞，找些过不去的事儿来干。他还做过些诸如把树枝往邻居家的信箱里塞的小坏事。名声最大的坏事是有一次他爬到他们这幢房子的顶楼玩儿，顺手推下去一个花盆，楼下几声狂叫，他急忙冲下去，但他不关心砸没砸到燕尾老头儿，伤了没有，而是先察看花盆，大概为了看花盆碎没碎。
逃逃悲伤地想，即便大大大再坏再臭，也不该像这样，倏一下，不见了，连他的阔姑婆送的水壶，连他梨子形状的脑袋上的每一根小破头发毛也没落下来。
到了周一，期末大考开始时大大大仍未现身，真是够绝的。当晚，逃逃和小小小约好结伴再去找大大大，大大大家暗着灯，门没上锁，可没人会去推开它，连小偷都不会去光顾那个酒气冲天的破旧的家。
小小小偷偷地对逃逃说：“我跟我爸爸说起大大大的怪事，我爸爸说我见鬼了，他不相信我，说是大大大在耍滑头。”
“要不是亲眼看见，我也绝不会相信。”
“我想，还是立刻忘掉这件事，明天还有两门考试，我不想把第一名让给别人。”小小小神情严肃地说，接着他便哼起了他的“呜喂，森林里的狮子乃百兽之王……”
过了两天，期末大考全部结束，又到了黄昏的时候，那个大大大居然现身了。他旁若无人地闯进逃逃家里，这一次，他更不把什么王阿姨当一回事了，神情完全像个英雄。大大大满不在乎地，还撩起逃逃的床罩擦了擦他的臭皮鞋。逃逃发现大大大的发式、眼神，包括那小流氓似的一脸坏笑，连同他临走时衣领里散发出的又香喷喷又臭哄哄的气味也没走掉。唯一的变化，是他斜挎的那个水壶，当时还满满登登的，此刻，那个水壶却是空的，他一走动，它就低沉地拍着主人的胯部。
大大大快乐地说：“老实告诉你，玩这种消失游戏的感觉可真好呵！比参加大考舒服多了。”
大大大说，那天在燕尾老头儿家，他找到了一个神秘入口，去一个叫“迷人巷”的地方游荡了几天，迷人巷对于地球上的人，就是消失。他见逃逃满脸狐疑，便解释说，这世界原本就藏着许多识不破的秘密，人不去找它，它就躲在暗处，人要寻上门去，它就一件一件抖搂开来，他算是明白这一点了。
“你消失的那几天，是怎么过的呢？”
“我往下掉！掉！掉到了一个窄窄的巷子里，当地人说那叫迷人巷。在迷人巷里，饿了就吃点啥，渴了就喝点啥。”大大大把头转来转去，嘻皮笑脸，“告诉你，就是有一点儿不好，迷人巷比较窄，上面有人放屁，底下就会臭半天。”
“你那几天，在迷人巷里还遇上些什么新鲜事？”逃逃问，“我听不出那儿有什么好！”
大大大说那儿可好啦，能看到有小精灵进门来，仔细一看，它们就是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另外，在那里能见到你在世上永远见不着的人。那些男人，你想见，只要招呼一声，他们就能与你拥抱，聊天，他们什么都和活人一样，更讲究礼貌，都管他叫“尤奇先生”，对他用“您”相称。他们唯一不同的是，血管里没有热血，眼睛里掉不出热泪，他们不会哭，也许人心死了时就该这样。
“那么女人呢？你见到了世上见不到的女人吗？”逃逃追问说，他想到了死去的妈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