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我要做好孩子
作者：黄蓓佳
列车长：丹 丹
第二节车厢——好孩子坏孩子
自从接了六年级的这个毕业班，邢老师就向学校借了一间堆放教具的屋子，放了张书桌，放了张床，准备在这里长期“打游击”了。一星期当中，她起码有4个晚上是独自住在这间小屋里的，备课、出卷子、改作业，忙个不停。有时候她丈夫会来看她，给她拎一饭盒红烧肉什么的。有时候是她的女儿来。她女儿已经上大学了，跟邢老师长得很像，也是一副严肃认真不善言笑的面容。
邢老师一再叮嘱金铃她们：“强化班的事，千万别对同学说出去。区教育局不准这么干。再说，参加的人多了，就不叫强化了。”
这天是星期三，下午放学照例比平常早一些。尚海用讨好的语气对金铃说：“我们去看图画书吧！我家门口的书摊上到了好多《美少女战士》的图画书。”
金铃惊喜地说：“真的?”拎上书包就跟尚海走。金铃最喜欢画漂亮的人物，《美少女战士》里的人物一个比一个漂亮，是金铃最迷恋和崇拜的一套图画书。
金铃才出校门就想起了一件事，停住脚步说：“不行，我不能跟你去。”
尚海求情一般地说：“去吧，书摊老板我认识，他会让你多看一会儿的。”金铃说：“我得回家做作业，晚上还要去邢老师宿舍补课。”
话刚一出口，她吓得捂住了嘴：天哪！怎么把这事说漏了！
尚海是个小机灵，当时眼珠转了转，什么也没问，回家却告诉了妈妈。家长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最敏感的，马上猜出了几分。第二天尚海妈妈就找了邢老师，直截了当要求参加补课。邢老师自然是不好拒绝。她总不能说“你的孩子不够资格”吧?人家不立刻告到区教育局才怪呢。
就这么一传二、二传三，几天之内强化班的孩子增加到了十五六个。就是把人摞起来坐，邢老师的小屋也容不下了。张灵灵的家长就主动邀请邢老师在她家里办班，条件是捎带让张灵灵参加补习。
这样，强化班转移阵地，挪到了居民小区张灵灵的家里。张灵灵的爸爸在大客厅里拉出一盏200瓦的大灯泡。金铃每次去上课，拐过街角，300米之外就看见了小区里的那一片光亮。
孩子终归是孩子，人多了难免不闹事。有一天晚上，邢老师因事耽搁来得晚了，先去的孩子们便做了一回脱缰野马。开始是张灵灵、李小娟、胡梅3个女孩子挤在沙发上看图画书，后来刘娅如也要参加进去，胡梅不让，刘娅如觉得受了排挤、冷落，非要挤进去坐不可。胡梅顺手拿起沙发垫子当武器，半真半假地去推刘娅如。刘娅如恼了，夺过垫子往地上一扔。张灵灵叫起来：“你把我家东西弄脏了!”李小娟便拿另一个垫子去扔刘娅如。这一来，沙发上热闹了，几个垫子在空中飞来飞去，屋里一片尖叫声。张灵灵的妈妈赶来时，本已陈旧的垫子被扔得开绽，白色羽毛满屋乱飞，装饰柜里的几个小瓷娃娃也被碰到地上，成了一地碎片。
张灵灵的妈妈自然不高兴，等邢老师来了后，狠狠告了一状。
第二天早读课，邢老师着手处理“扔垫子”事件。她先找了一个最老实的男孩子于胖儿问话。于胖儿人有点儿憨，又因为胖得过分，行动不怎么灵便，一般不参加打架闹事，只当旁观者。邢老师说：“你只要告诉我一句话，是谁挑起事端的。”于胖儿用手背在鼻子上揉来揉去，吭哧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尚海……还有金铃……”边说边偷偷斜视老师。
邢老师朝他挥挥手：“去上早读课吧，顺便把尚海和金铃叫过来。”
金铃走进老师办公室的时候，先还觉得莫名其妙。昨晚张灵灵家里闹得乱哄哄一片时，金铃绝对是个局外人。当时她正全神贯注画一张美女肖像。尚海的小表妹要过生日，尚海决定送她一张自制的生日卡片，卡片上要画花仙子。尚海糟蹋了好几张大白纸，画出来的花仙子不是像狼外婆就是像魔女，万般无奈只好求助于金铃，条件是送给金铃5颗彩色玻璃球。金铃每次画美女像都很投入，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败笔和失误，跟对待作业的态度恰恰相反，所以她身后发生了什么，基本上是不知道的。
邢老师先问尚海：“说说看，昨晚是怎么动手的?”
尚海问：“动什么手。”
邢老师一拍桌子：“还想抵赖！人家腾出房间给我们上课，是看老师的面子！你们以为那是游乐场？一天到晚怎么就那么快活？六年级了还一点儿心思没有？”
尚海苦着一张脸，试图解释：“老师我真的没有……”
“闭嘴！”邢老师喝道，“再说一句，我立刻把你赶出补习班！回到教室写1000字的检查，下午带10元钱过来，赔偿人家的损失。还有你!”她冷冷地看着金铃，“你也一样。学习上不下工夫，打打闹闹浑身是劲，真是烂泥巴糊不上墙。”
出了办公室，尚海连蹦几步拦在金铃面前，着急地说：“你怎么不说话？明明不是我们……”金铃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说什么？你没有听邢老师讲吗？再说一句就不让我们进补习班。”金铃气冲冲地跑进教室，从书包里翻出10元钱，往张灵灵桌上一扔：“赔你的垫子钱!”10元钱可是金铃整整一个月的零花钱，她昨天才从妈妈手上领过来的。金铃把这张崭新钞票扔出去的时候，恨得咬牙切齿。
于胖儿趴在座位上偷看金铃，金铃一步跨过去，揪住他的胳膊：“你跟我出去！”
于胖儿很听话，马上站起来，乖乖地跟在金铃屁股后面。金铃命令他在墙角处站好，劈头就说：“你现在说老实话，昨天闹事的有没有我？”
于胖儿急忙摇头：“没有没有。”“有没有尚海？”
于胖儿迟疑一下：“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对老师说谎？你凭什么诬陷我们？”
于胖儿低下头，吸着鼻涕：“我不敢说胡梅和刘娅如……她们是好学生……她们以后不会给我抄作业……”
金铃恨恨地望着他：“你就这么熊包？作业非得抄人家的不可？”
金铃心里很烦，愤懑、气恼、苦涩、失落……许多情绪混合在一起。好学生，坏学生……自己在同学眼里是坏学生吗？好学生又有什么了不起？好学生做了错事就该缩起头，让坏学生背黑锅？好学生如果这么自私、怯懦，还算什么好学生？100分再多，三好生奖状再多，假的!人格上只有“0”分！我金铃看不起她们！还有于胖儿，溜须拍马的家伙，为了抄人家作业，连良心都不讲了。如果是在战争年代，于胖儿一定是叛徒！金铃越想越气，牙齿咬得咯咯响。
放了学，她仍然是谁都不理地往家走。上楼到家，妈妈一开门，金铃就再也忍不住了，号啕大哭起来。卉紫吓了一跳，搂着金铃连声问怎么了，金铃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卉紫相信女儿受了委屈。金铃有时候犯了错误会耍赖，但是今天哭得这么伤心，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卉紫问她：“你对老师承认了吗？”金铃点头。
“10元钱已经赔给张灵灵了？”金铃又是点头。
卉紫一下子生气了：“不是你的错，你干吗要承认下来？” 金铃说：“邢老师那时非常生气，尚海才说一句话，差点儿被开除补习班。我要是不识时务，不是白白撞在她枪口上吗？”
卉紫说：“那你怎么办？需要我帮助吗?要不下午我替你到老师那儿说清楚?我可不愿意看着你被冤枉。”
金铃说：“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处理吧。”
下午来到学校，金铃抓住于胖儿，要他到邢老师面前纠正他说过的话。于胖儿苦着一张脸说：“金铃你饶了我好不好？我真的很怕胡梅，她是班长，又跟我同桌，每回考试……”
金铃说：“好，我就跟邢老师说，每回考试你都抄她的！”“别别……”
“两条路任你走：要么你承认自己说了谎，要么我去做你的告密者！”
于胖儿牙疼一样皱着眉、吸着嘴，迟迟疑疑不能决定。金铃换了个口气，推心置腹地说：“于胖儿，你如果检举了胡梅和刘娅如，我一定不透露是你说的。你要是相信我，我们以后是好朋友。你要是不肯说，那就对不起了，我会让你睡觉梦到大头鬼，走路踩到死老鼠，吃饭吃到毛毛虫，写字写出满纸的蛇……”
于胖儿毛骨悚然地叫起来：“别说了，别说了，我跟你去。”
金铃把于胖儿带到办公室，让他先在门外等着，自己敲门进去。正是饭后午休时间，办公室里只有邢老师一个人在改作业。金铃说：“邢老师，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好学生如果犯了错误，别人包庇她，她自己也不说出来，是害了她呢还是对她好？”邢老师放下笔，抬手在两边太阳穴上揉了揉，似笑非笑地看着金铃：“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呀？”
金铃说：“我只是想告诉你真话。”
她转身出办公室，把垂头丧气的于胖儿拎了进来，往邢老师面前一推：“于胖儿你说吧。”
于胖儿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邢老师，邢老师知道事情的真相后，郑重其事地向金铃和尚海道了歉。胡梅、刘娅如、李小娟3个人被叫到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都是灰溜溜的。金铃一分钟也不耽搁，理直气壮地向张灵灵讨回了10元钱。
金铃回家详细地对妈妈说了她讨回公道的经过，又把10元钱得意洋洋地展示出来。卉紫听得有点儿目瞪口呆。卉紫心想现在的孩子可真是了不得!能不动声色把一件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还懂点儿韬略，先把屈辱吃进肚子里，再原封不动地吐出来，该是谁的甩给谁。卉紫长到40岁都做不到这种冷静和娴熟。
卉紫看着满脸稚气的金铃，一时间只觉得头皮麻麻的，身上凉凉的。
晚上睡觉时，卉紫坐在床边给金铃叠衣服。金铃睁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心思，忽然开口说：“妈妈，从今天起，我要争取做一个好孩子。”
卉紫诧异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金铃说：“不是突然，我已经想了一整天了。我一定要做一个好孩子。”
卉紫明白金铃心里想的是什么了，笑着说：“但愿你不是5分钟的热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