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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西李生,名德逢,年二十五,善骑射,驰骋弓马,以胆勇称,然而不事生产,为乡党贱弃。天历间,父友有任桂州监郡者,因往投焉。至则其人已殁,流落不能归。郡多名山,日以猎射为事,出没其间,未尝休息,自以为得所乐。
有大姓钱翁者,以资产雄于郡,止有一女。年及十七,甚所钟爱,未尝窥门,虽姻亲邻里,亦罕见之。一夕,风雨晦冥,失女所在,门窗户闼,扃鐍如故,莫知所从往。闻于官,祷于神,访于四境,悄无踪迹。翁念女切至,设誓曰:“有能知女所在者,愿以家财一半给之,并以女事焉。”虽求寻之意甚切,而荏苒将及半载,竟绝音响。
生一日挟镞持弧出城,遇一麞,逐之不舍,遂越冈峦,深人涧谷,终莫能及。日已曛黑,又迷来路,彷徨于垅坂之侧,莫知所适。已而烟昏云瞑,虎啸猿啼,远所黯然,若一更之后,遥望山顶,见一古庙,委身投之。
至则尘埃堆积,墙壁倾颓,兽蹄鸟迹,交杂于中,生虽甚怖,然无可奈何,少憩庑下,将以待旦。未及瞑目,忽闻传导之声,自远而至。生念深山静夜,安得有此?疑其为鬼神,又恐为盗劫,乃攀缘槛楯,伏于梁间,以窥其所为。须臾,及门,有二红灯前导,为首者顶三山冠,绛帕首,被淡黄袍,束玉带,径据神案而坐。
从者十余辈,各执器仗,罗列阶下。仪卫虽甚整肃,而状貌则皆猳■之类也。生知为邪魅,取腰间箭,持满一发,正中坐者之臂,失声而走,群党一时溃散,莫知所之。久之,寂然,乃假寐待旦。则见神座边鲜血点点,从大门而出,沿路不绝,循山而南,将及五里,得一大穴,血踪由此而入。
生往来穴口,顾盼之际,草根柔滑,不觉失足而坠。乃深坑万仞,仰不见天,自分必死。旁边微觉有路,寻路而行,转入幽邃,咫尺不辨。更前百步,豁然开郎,见一石室,榜曰:“申阳之洞。”守门者数人,装束如昨夕庙中所睹。
见生,惊曰:“子为何人,而遽至此?”生磬折作礼而答曰:“下界凡氓,久居城府,以医为业。因乏药材,入山采拾,贪多务得,进不知止。不觉失足,误坠于斯。触冒尊灵,乞垂宽宥。”守门者闻言,似有喜色,问之曰:“汝既业医,能为人治疗乎?”生曰:“此分内事也。”
守门者大喜,以手加额曰:“天也!”生请其故。曰:“吾君申阳侯,昨因出游,为流矢所中,卧病在床:而汝惠然来斯,是天以神医见贶也。”乃邀生坐于下,踉跄趋入,以告于内。
顷之,出而传其主之命曰:“仆不善摄生,自贻伊戚,祸及股肱,毒流骨髓,厄运莫逃,残生待尽。今而幸值神医,获赐良剂,是受病者有再生之乐,而治病者有全生之恩也,敢不忍死以待!”生遂摄衣而入,度重门,及曲房,帷幄衾褥,极其华丽。
见一老猕猴,偃卧石榻之上,呻吟之声不绝。美人侍侧者三,皆绝色也。生诊其脉,抚其疮,诡曰:“无伤也,予有仙药,非徒治病,兼可度世,服之则能后天不老,而凋三光矣。今之相遇,盖亦有缘耳。”
遂倾囊出药,令其服之。群妖闻度世之说,喜得长生,皆罗拜于前曰:“尊官信是神人,今幸相遇!吾君既获仙丹永命,吾等独不得沾刀圭之赐乎?”生遂罄其所赍,遍赐之,皆踊跃争夺,惟恐不预。其药盖毒之尤者,用以淬箭镞而射鸷兽,无不应弦而倒。有顷,群妖一时仆地,昏眩无知矣。生顾宝剑悬于石壁,取而悉斩之,凡戮猴大小三十六头。
疑三女为妖,欲并除之。皆泣而言曰:“妾等皆人,非魅也。不幸为妖猴所摄,沉陷坑阱,求死不得。今君能为妾除害,即妾再生之主也,敢不惟命是听!”问其姓名居址。其一即钱翁之女,其二亦皆近邑良家也。
生虽能除去群妖,然无计以出,愤闷之际,忽有老父数人,不知自何来,皆身被褐裘,长须乌喙,推一白衣者居前,向生列拜曰:“吾等虚星之精,久有此土,近为妖猴所据,力弗能敌,屏避他方,俟其便而图之。不意君能为我扫除仇怨,荡涤凶邪,敢不致谢!”
各于袖中出金珠之属,置于生前。生曰:“若等既具神通,何乃见欺于彼,自伏孱劣耶?”白衣者曰:“吾寿止五百岁,彼已八百岁,是以不敌。然吾等居此,与人无害也。功成行满,当得飞游诸天,出入自在耳。非若彼之贪淫肆暴、害人祸物。今其稔恶不已、举族夷灭,盖亦获咎于天,假手于君耳。不然,彼之凶邪,岂君所能制耶?”
生曰:“洞名申阳,其义安在?”曰:“猴乃申属,故假之以美名,非吾士之旧号也。”生曰:“此地既为若等故居,予乃世人,误陷于此,但得指引归途,谢物不用也。”曰:“果如是,亦何难哉!但请闭目半晌,即得遂愿。”
生如其言,耳畔惟闻疾风暴雨之声。声止,开目,见一大白鼠在前,群鼠如豕者数辈从之,旁穿一穴,达于路口。生挈三女以出,径叩钱翁之门而归焉。翁大惊喜,即纳为婿;其二女之家,亦愿从焉。生一娶三女,富贵赫然,复至其处,求访路口,则丰草乔林,元近如一,元复旧踪焉。
--《剪灯新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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