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试析清初李渔小说的艺术特色和喜剧化的内在精神
作者:蒋云芳
(二)李渔小说游戏神通的笔法
李渔生活时代的社会矛盾、丑恶的现实,在作品中都有不同程度的涉及,但为追求“一夫不笑是吾忧”的效果,李渔在他的作品中常常虚化生活的本质内容和人物的真实情感,采取“游戏神通”之法淡化矛盾、掩盖丑恶。《改八字苦尽甘来》是劝化读者要“修身立命”的,而对于官场中要人“洗去良心”“告辞天理”的揭露是十分尖刻的。“不是撑船手,休来弄竹篙。衙门里钱,这等好趁!要进衙门,先要吃一服洗心肠,把良心洗去;还要烧一分告天钱,把天理告辞,然后吃得这碗饭。”衙门里的罪恶本质被一语道破,官府中那些丧尽天良的家伙受到尖锐的批评,表现出作家对生活真实的洞察与理解。但接下去,李渔马上笔锋一转,以“改八字”的宿命论的“神通”,把蒋成的八字刚好改成与刑厅的八字相合,于是命运得到改变,官久致富,平步青云,把严肃的社会问题变成了命运问题,把沉重严酷化为轻松的微笑。《生我楼》揭露的是野蛮之极的捆包论斤买卖妇女的行径。战争给妇女带来的无尽痛苦,使她们根本就没有人格和尊严可言,像猪一样被称斤买卖,“把这些妇女当作腌鱼臭鲞一般,打在包捆之中,随人提取。不知哪一包是腌鱼,那一包是臭鲞,各人自撞造化。那些妇人都盛在布袋里面,止论斤两,不论好歉,同是一般价钱。”这本是一个令人发指的血腥场面,但李渔随即用调侃的笔调写道:“造化高的,得西子、王嫱;造化低的,轮着东施、嫫姆,倒是从古及今第一桩公平交易”,把残酷的人口买卖,竟近乎恶习的用喜剧化的方式称之为“古今第一桩公平交易”,带给的微笑只能是苦涩的、辛酸的。而且这一桩买卖,更是被写成了姚继和亲生父母以及情人团聚的契机,悲剧转化为喜剧。战争的动荡,百姓生活的艰难,被笼上了一层粉红色的薄纱,形成一种虚幻的、朦胧的、凄艳的美丽。造成这场灾难的历史原因,社会生活的本质被机巧的故事所淡化,成为模糊不清的远景世界,已不再能够引起人们真切的感受,企图借此而进行的惩劝,失去了它本身该有的力量,缺乏深度和力度。
(三)李渔小说情与理的悖论
在李渔的小说中主要体现在对传统道德伦理观念的解构上。李渔小说中有一种明显的模式:避开对社会、现实、人生的触摸,对传统、伦理、神圣、庄严进行反讽,并置惩劝于喜剧的气氛中,让读者在出人意料的惊奇中得到消遣性的微笑。小说表面所标榜的劝惩,所谓的道德因果往往只是为了结构故事的需要而设置,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抱着讽刺和揶揄的态度。
《丑郎君怕娇偏得艳》中,李渔对“红颜薄命”进行了他的阐释,阎王在判一个极恶之人时,罚她做一个绝标致的妇人,却嫁于一个极丑陋的男子,而且夫妻都活上百岁,还说这才是惩奸治恶的极刑。这是对通常意义上的“红颜薄命”所唱的反调,显得十分新鲜、独特,同时也显示出李渔对世界的感受——人,不得不屈从于命运的安排。《美男子避惑反生疑》是写一个错案,但错的原因竟是在于办案的是个清官。对道德的盲目自信,“所以怪不得近来的风俗,偏是贪官起身有人脱靴;清官去后,没有尸祝。只因贪官的毛病,有药可医;清官的过失,无人敢谏的缘故。”所以清官不受责难,正是害事的地方。表现出了李渔“才能高于传统道德”的观念。《男孟母教合三迁》,写的是一个男同性恋者甘为人妇,不慕权势,为表相爱之情而自我阉割,“丈夫”死后为其守节,最后竟得“诰命夫人”之封号。小说中的情节和调侃式的议论,把中国传统的一些既定的伦理道德置于十分荒谬的前提下加以运用,造成一种乖谬感。作者甚至把主人公比喻成“孟母”,这其中恐怕包含了不少讥讽的味道。
《合影楼》是讲男女相恋的故事。一开首讲男子妇人若是动了念头之后,“总是拼了一死,定要去遂心了愿”的,所以是无法防范的,但接着李渔摆出一副“说教”的面孔,引用“儒书云:男女授受不亲。道书云:不可见欲,使心不乱”这一类话,似乎这是预防“男女相慕之情、枕席交欢之谊”的一帖良药,但随即笔锋一转,对儒道圣贤的伦理道德进行了揄揶。“要晓得古圣先贤,也是有情有欲的人,都曾经历过来,知道一见了面,一沾了手,就要把无意之事,认作有心,不容你自家做主,要颠倒错乱起来。”只因古圣先贤们自己“颠倒错乱”过了,所以才立下规矩不让别人“颠倒错乱”。在李渔的眼中,古圣先贤所立下的传统道德伦理本身就是十分荒谬可笑的,劝惩的目的又从何谈起。《夏宜楼》中,谈论男女之事,“但凡戏耍亵之事,都要带些正经方才可久。尽有戏耍亵之中,做出正经事业来。就如男子与妇人交媾,原不叫正经,为什么千古相传,做了一件不朽之事?只因在戏耍亵之事里面,生得个儿子出来,绵百世之宗祧,存两人之血脉:岂不是戏耍而有益于正,亵而无叛于经者乎?”以混乱的逻辑,搅混了传统观念中的“正经之事”与“戏耍亵”的区别,对传统的性观念进行了大改造,令人拍案叫绝。
乍看李渔的小说,为宣扬“劝善惩恶”宗旨的议论似乎很多,但他的议论的叙述话语中充满了混乱。李渔并不是十分真诚地去批判封建伦理教条,他没有那种严肃的精神。李渔也不主张借文艺作品来讽世,他在《曲部誓词》中表示:“不肯砚田糊口,原非发愤著书;笔蕊生心,匪托微言以讽世。”他的说教尽管一本正经、头头是道,却大多数半真半假,带有一种调笑的味道,他的内心也不相信读者能接受他的道德劝诫。李渔小说在叙述过程中好发议论,所以他的小说显现出很强的目的性,有的篇目几乎成了某种精神理念的演绎。如《鹤归楼》,故事情节已成了触发并证明其人生哲理的材料。但作品本身丰富而深沉的社会人生内蕴的缺乏,使他的劝惩目的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受“无声戏”小说观的影响,李渔认为小说艺术具有教化和消愁的功能。当然他的教化并不是真心和严肃的,所以他的小说故意避免触及现实火热人生最敏感的话题,希图以“雅俗并噱”的笑闹诙谐的喜剧来驱散由时代笼罩于人心上的忧愁和暗淡。同时李渔的人格也影响了他的创作境界。李渔自己就评价自己的人格不高,“仰高山形容自愧,俯流水面目可憎”,“山水有灵应笑我,老来颜面厚于初”。文学观和人格的双重局限,导致了李渔小说的某种局限。
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李渔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是,由于李渔的小说用戏剧化的形式而过分追求喜剧化的精神内涵,因此对于悲剧的排斥,使李渔成为一个相当纯粹的喜剧家,喜剧效果亦为其孜孜以求的审美效果(即娱乐性的核心内容)。韩南先生认为他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专心致志、最多产的喜剧作家,并且对于其作品之喜剧效果的自豪超过别的一切。但正是这种喜剧性,使小说中劝善惩恶的说教,成为一种表征,而娱乐的情调则弥漫于小说的字里行间,更创造出一派令人笑口常开的喜剧氛围,让人乐而忘忧。李渔的喜剧,在根本上是杜绝悲剧和庄严的,他并没有真正地致力于“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而是致力于引导人们远离忧伤,忘却痛苦,齐登“欢喜地”。在李渔的喜剧中,意趣诙谐,场面热闹,给人强烈的娱乐气息,却缺乏优秀文学应具有的本质——对社会生活的把握,对人类情感内涵的探究,这也是李渔小说的不足之处。所以,有人认为李渔小说中的喜剧,既非正剧,也非悲剧,甚至不是典型意义上的喜剧,只不过是一种“娱乐喜剧”、“轻喜剧”而已。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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