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伯颜 阿术阿里 海牙 张弘范 李恒 史弼 高兴


第一节 伯颜





  征宋主帅

  伯颜(Bayan,1236—1295),蒙古八邻部人。曾祖述律哥图、祖阿刺从成吉思汗征战有功,封为八邻部左千户及断事官。父晓古台袭职,从宗王旭烈兀西征,伯颜自幼在西域长成。

  至元元年(1264),伯颜受旭烈兀委派赴大汗处奏事,他的风度才干深受世祖赏识和器重,被留在元廷为侍臣,“与谋国事”。“建谋发令,才恒出庭臣上”。下属上报待决之事,他往往“一语破其归,要事以决”。二年出任中书左丞相,后迁同知枢密院事,成为元廷决策机构的核心成员①。十一年正月,南宋的军事要地襄阳被拔除后,世祖计议乘胜平宋的方略和人选,老臣史天泽提议,“可命重臣一人如安童、伯颜,都督诸军”(《元史·世祖纪五》),世祖断然抉择由伯颜肩此重任。

  三月,改宋元交战前线的荆湖、淮西二行枢密院为二行中书省。伯颜和史天泽并拜为左丞相,同领荆湖省事。不久,根据史天泽的建议,为统一号令,淮西行省仍改为行院,史天泽本人也因年迈体病辞职北还。遂专任伯颜“领河南等路行中书省,所属并听节制”,统一指挥除四川、淮东方面而外的征宋元军①。七月,陛辞出征之际,世祖面嘱伯颜,以宋初平江南的大将曹彬为范例,勿滥杀以争取宋人民心。

  九月,伯颜抵襄阳与前方将帅阿术、阿里海牙会合。按照蒙古的作战惯例,元军分三道并进,命“招讨使翟某(文彬)以兵一万由西石路老鸦山趣荆南府,唆都以兵一万由东路枣阳掠司空山”②,目的都在于分散宋军的注意力,策应和配合主力作战。伯颜本人与阿术等统率包括步、骑、炮兵和水师的二十万大军沿汉水向东南方向推进。

  元军首趋汉江中下游的郢州(今钟祥),途遇大雨水潦,行军艰难。伯颜命一骑前导,“麾诸军毕济”。军抵郢州,宋人在此夹汉水构筑新旧二城,“恃江为固而兵精食足”,江中又“横铁绳,锁战舰”阻扼舟师往来。元军派兵袭城,为宋守将张世杰所却。这时,伯颜获悉下流黄家湾堡附有溪道藤湖,至江仅数里,可拖船入湖再转入汉江。伯颜深知用兵缓急,元军此次出师旨在灭宋,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既然郢州非旦夕可下,为节省时间,抓住时机,他毅然决定舍郢不攻,派兵直取黄家湾堡,“破竹席地”(地上铺竹片以拖船荡舟由藤湖入江),成功地越过了入宋的第一道屏障。郢州宋军出兵来追,伯颜亲自殿后,手杀宋将,挥师击溃了追兵。

  十月,元军路经沙洋、新城。宋军守将王虎臣、边居谊等进行了顽强抵① 《元史》卷一二七《伯颜传》;刘敏中:《伯颜庙碑》,《中庵集》卷一。下引文出《元史·伯颜传》者,不再注明。

  ① 《元史》卷一二七《伯颜传》。按:淮东元军时由博罗欢统率、节度。参见《元史》卷一二一《博罗欢》传。

  ② 引文出自《元文类》卷四一《经世大典·征伐·平宋君》。按:招讨使翟某,明张溥《宋史纪事本末》以为翟文彬,此处从之。

  抗。伯颜督军发动强攻,连克两城,继续深入宋境。十一月,宋复州知州降元,伯颜约束诸将不得入城扰民,当月下旬,军至蔡店,伯颜往观汉口形势,见对方军在沿江一带严密布防,宋将夏贵领战舰万艘分据要害,江北渡口阳逻堡城防坚固,江面上也有宋游击军扼守中流。“伯颜大会亲将议渡江”。军将马福献计,“回舟沦河口,穿湖中,从阳逻堡西沙芜口入大江”(《元史·阿术传》)。但沙芜口已有宋军精兵驻防。对此形势,伯颜先围攻汉阳,声言由汉口渡江,吸引夏贵移兵来援。尔后,“遣阿剌罕率骑兵倍道兼行,击破沙芜堡”,控制是处江口,对阳逻堡实行警戒。与此同时,发大军自江开坝,引船入沦河,“径趋沙芜,遂入大江”。元军以战舰数千艘泊于沦河口,数十万步骑屯驻于江北。“旌旗弥望”,“宋人夺气”①。

  阳逻大捷和丁家洲之役是时,诸将要求从沙芜口渡江,夺取南岸的宋军战船。伯颜未允,命修攻具,进夺江北要隘阳逻堡。守堡宋军“戮力死战”,元军连攻三日不克,战事呈胶着状态。伯颜同其最信任的副手阿术密商,俩人不谋而合,决定趁阳逻堡鏖战之机,“泛舟直趋上流,为捣虚之计”。计议停当,伯颜遣阿里海牙督张弘范等攻武矶堡以吸引宋人的注意力,同时以阿术率晏彻儿等溯流西上四十里,对青山矶而泊,阿术一军趁雪夜飞渡天堑,抢占屏障南岸的沙洲,架起浮桥,“成列而渡”,伯颜接报大喜,急挥师攻克了阳逻堡。阿里海牙指挥的舟师也与宋将夏贵的水军大战江中,宋军大溃①。是役,宋军数十万众,死伤几尽。更重要的是,江防的突破意味着南宋失去了一道天然屏障,沿江为之震动,使其后的数十座城池不战而落入元军之手。

  阳逻大捷之后,伯颜采纳了副手阿术的建策,决定先取附近的鄂、汉“以策万全”,巩固所得的战果,然后再向大江下游的蕲、黄等地发展。元军兵临鄂州,纵火烧毁了宋军的数千艘战船,一时火光冲天,鄂州、汉阳、德阳的南宋守官为元军的声威所吓倒,“皆以城降”。伯颜安排了新附诸城的军民事务,就地充实了军饷,留右丞阿里海牙将兵四万镇守鄂州,以进一步规取荆湖未下之地,自己则与阿术率主力沿长江“水陆东下”。

  从占领鄂州截至至元十二年二月,元军沿途一帆风顺,未遇任何抵抗,兵不血刃地进占长江下游的池州。沿江所过州郡黄州、蕲州、江州、南康、安庆等城相继迎降。

  为挽救覆亡命运,南宋朝廷派其丞相贾似道都督诸路军马十三万,战船二千五百艘横亘江中,摆出决战的架势在芜湖一带布防,企图阻止元军继续东进。贾似道先遣使致书于伯颜,重施故伎,愿“约贡岁币”以换取元军退师北还。伯颜断然拒绝了宋方的请求,并责贾似道前来面议。

  和谈未成,宋元两军在丁家洲一线(今铜陵附近)遭遇,爆发激战。伯颜“命左右翼万户率骑兵夹江而进”,“两岸树炮击其中坚”。水师则在阿术带领下顺流直冲敌阵。面对排山倒海的进攻,宋军在气势上已被压倒,主① 见《元史》卷一二七《伯颜传》、卷一二八《阿术传》、卷一二九《阿拉罕传》,《经世大典·平宋录》。① 见《元史》卷八《世祖纪》五及伯颜、阿术传;元明善:《伯颜勋德碑》。按:本节中“伯颜遣阿里海牙督张弘范等攻武矶堡以吸引宋人的注意力”一句系照《世祖纪》、《阿里海牙传》、《张弘范传》所载记述。伯颜本传系武矶堡为阳逻堡。

  将夏贵先遁,惊呼:“彼众我寡,势不支矣。”贾似道闻之,仓皇失措,“急回棹走”。元军在伯颜指挥下,乘胜追杀百五十里。宋军溺死无算,“水为之赤”,其他如战船、军资器杖、图籍印符也尽为元军所获。此战同阳逻之战一样,重创了宋军主力,南宋由此基本上失去了还手的能力,同时也奠定了元灭宋的基础,为元军直下临安扫清了道路。

  兵下临安丁家洲之役后,慑于元军声势,江东、淮西的南宋诸郡太平、无为、镇巢、和州、溧阳、镇江、江阴、宁国等地的守官非逃即降。元军除分兵向江西掠地外,主力则由伯颜统率,以董文炳为前锋长驱直下,顺利开进长江下游重镇建康(今南京)。

  三月,国信使廉希贤南下传旨,“令诸将各守营垒,毋得妄有侵掠”。

  伯颜受命以行中书省驻节建康,对部署作了一些调整,以原淮西行枢密院的阿塔海、董文炳驻守镇江,阿术则分兵北上攻扬州,为下一步行动预作准备。是时,江东时疫流行,居民乏食。伯颜下令“开仓赈饥,发医起病,”安定了社会民心。

  四月,世祖以“时暑方炽,不利行师”,命元军暂停进攻,“俟秋再举”。伯颜则认为,“宋人之据江海,如兽保险,今已扼其吭,少纵之则逸而逝矣”。奏上,许伯颜相机行事。但事实上元军还是放慢了进攻步骤,作战重点暂时移到其他地区。

  五月,伯颜北上述职,路过镇江时召集诸将计事;抵上都晋见世祖,“面论形势”,说服他准许元军继续对临安实行进攻。

  八月,伯颜进阶为中书右丞相后,携招降宋室书南还,调淮东都元帅孛鲁欢部元军“溯淮而进”。九月,伯颜指挥淮东元军攻打淮安城,拔其南堡。十月,元军围扬州,伯颜召诸将“指授方略”,部署孛鲁欢(或博罗欢)等守湾头城堡。同月,抵镇江,罢行枢密院,以阿塔海、董文炳同署行省事。显然,元军这一阶段的行动着重于长江以北,目的在于剪除淮东地区宋军对元军侧翼的危胁。

  十一月,元军恢复了对临安的攻势。伯颜决策分三道进兵,最后会师于临安。其右路军由参知政事阿剌罕率步骑自建康出溧水、广德一线,取独松关,从西面掩击临安,切断宋室逃往内地的道路;左路则由参知政事董文炳领舟师发自江阴,出长江口,循海岸线,入杭州湾,堵截宋室从海道逃亡的路线;伯颜与右丞阿塔海节制诸军由中道的常州、平江(今苏州)、嘉兴一线直捣临安。

  伯颜及其率领的中路军出发后先抵常州。该城原已降元,后又反正归宋,推举姚訔为城守,坚决抵抗元军的进攻。伯颜招降不成,乃亲自督战攻城。宋军两次来援均被击败,常州坚守两日而失守,元军屠其城。此后元军在无锡、平江、嘉兴、湖州等地再未遇到有效抵抗。

  十二月,伯颜率师抵无锡,遇宋使柳岳来见。柳以宋度宗去世不久,“自古礼不伐丧”为由,乞求元军退兵,表示愿年年进奉修好。伯颜声称元军征杀是为宋长期拘留元使郝经而兴师问罪,加之本年宋将又半道杀害元使廉希贤。如欲元军停兵不进,除非宋廷纳土出降。完全封死了宋人苟安求存的侥幸之心。及伯颜师抵平江,宋廷再次派尚书夏士林等前来乞和,表示只要元军为宋廷留一条生路,宋帝愿尊元帝为伯父,“世修子侄之礼”。且岁贡银二十五万两、帛二十五万匹。伯颜毫不理会,只是遣人将宋使逐回临安促降。十三年正月,元军进至临安近郊皋亭山,南宋皇室不得不遣临安知府与宗室奉传国玺及降表至伯颜军前请降。是时,宋室谢太后及幼主赵 尚留在临安宫中,而宰臣陈宜中、张世杰等拥宋主兄弟益王赵 、广王(后封卫王)赵 南下逃亡。伯颜急遣阿剌罕、董文炳等据守要津,防止宋室再逃,另派一支劲旅追捕益、广二王,但追之不及而返。

  伯颜对南宋皇室的投降事宜作了妥善安排。为维持临安正常的社会秩序,他将大军驻扎于临近的湖州,严禁军士入城扰民,仅遣原宋降将持黄榜抚谕临安内外军民,使之“安堵如故”。他带左右亲随,巡视临安,观察形势,尔后派兵“分屯要害”,保护宋室的宫庭、山陵。他命要员入城籍军民钱谷之数,阅实仓库,收诰命、符印,罢宋官府,改编三衙诸司宋军,同时派遣新附降官分赴湖广、四川招谕未下州郡。整个受降交接过程井然有序,避免了改朝换代之际常有的毁灭和破坏。

  二月,宋少帝率文武百官朝北拜交降表。三月,伯颜正式入临安,籍没宋室的礼祭器、册宝、仪仗、图书;留阿剌罕、董文炳治行省事,继续经略闽、广,自己则押解宋室君臣北上入觐。

  出镇北境,讨伐叛王平宋还都后,世祖对其信赖更重,曾面谕太子真金,“伯颜才兼将相,忠于所事,不可以常人遇之”。因此,当宋亡之后,北方诸王不时作乱威胁到元朝安全时,伯颜又肩负起镇守北疆的重任。至元十四年,漠北迭传边警,急报诸王昔里吉劫北平王那木罕、右丞相安童,“胁宗王以叛”。忽必烈命伯颜统兵北征,坐镇和林,都督诸路军平乱。是秋,伯颜率所部与叛军遇于斡鲁欢河(今鄂尔浑河)。两军隔水相持竟日,伯颜令部下“牧马具食”以迷惑对方,敌军果中计懈怠。伯颜掩其不备,分军为二,迂回包抄,大破敌军。昔里吉由此一蹶不振。

  十八年,燕王真金领父旨巡抚北疆,伯颜被指派随行,日与太子“论天下事”,以备顾问。真金也对其尊礼有加,事实上伯颜是以其丰富的治军经验辅弼太子在实践中历练才干。

  二十二年,诸王海都与都哇联兵反叛,西北边陲的别失八里与火州频频告急。伯颜再度受命,取代失职的宗王阿只吉,统帅西北边军。他的到来一度稳定了边防形势,解除了都哇对火州的围困,并恢复了屯田,尽可能以当地资源来保障军需供给。次年,伯颜指挥元军进军别失八里,在洪水山击败叛军,但因“追击浸远”,后援不至而败绩。

  二十四年春,东道诸王乃颜将叛,伯颜曾衔命深入其地探察。乃颜假意设宴款待,阴谋伺机拘捕。伯颜察觉,以智脱身。归来后,又伴随忽必烈亲征乃颜。他所推荐挑选的汉军李庭、董士选部担当护驾宿卫,在征战中“以汉法战”,力却叛军。

  乃颜虽灭,海都对北疆的威胁却长期不能解除。二十六年,伯颜以中书右丞相兼知枢密院事的双重头衔出镇和林。二十九年,宗王明里铁木儿入寇。伯颜奉命进讨,遇敌于阿撒忽秃岭。敌方居高临下,飞矢如雨,众军畏战不前。伯颜率先冲锋陷阵,带动部属大破敌兵。次日,他又乘锐追击,歼敌数千。对待战俘,他力戒祭旗的陋习,并致函明里铁木儿,促其感悟来归。伯颜久戍北土与海都周旋而未能彻底殄灭,朝中便有人进谗,说他作战因循保守,“无尽寸之获者”,甚至怀疑他与海都通好。终于使伯颜被撤换,由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代行其职。临近交接时,适逢海都又来进犯,伯颜不因被谗而放弃职守,他深知海都“邀之即遁”的习性,决定诱其深入,以便一鼓擒敌。所以交战后并不急于迎击,而是一连七天“且战且却”。诸将不解其深意,执意还军迎战。伯颜因已被解职,难以约束部众,只得任其改变战法,结果又使海都逃脱。

  南归前,当时抚军巡边的皇孙铁穆耳特意向伯颜征询驭兵之道。伯颜诫之以酒色当慎、恩威并济、营驻循旧三条建议。

  至元三十年(1293)冬,忽必烈病重不起,召伯颜自大同还都。次年正月,忽必烈逝世,伯颜遇变不惊,镇定如常,统领百官保持了宫中的安宁。皇孙铁穆耳即位于上都,亲王中有人表示异议,伯颜作为朝中重臣,挺身而出,“辞色俱厉”,“陈祖宗宝训,宣扬顾命”,稳定了政局。成宗即位后,升为太傅。

  同年,伯颜染疾,仍扶病参谋、顾问政事。是冬十二月,病故,终年五十九岁。

  伯颜一生治军严谨,赏罚分明,“诸文武将佐,皆密悉其才用,临事遣授,各尽其当。故能所向无前,动必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