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东、西魏的战争





  高欢、宇文泰在东、西魏的掌权在尔朱荣的势力衰亡之后,北方又出现了两个掌握大权的人物。他们乘机起来,分据关东、关中,各拥一主,彼此之间争战不休。他们就是高欢和宇文泰。

  高欢是汉人,因累世在北方边镇生活,“故习其俗,遂同鲜卑”(《北齐书·神武纪上》)。这是一个鲜卑化了的汉人。

  孝文帝迁都洛阳后,北边军镇地位一落千丈,加上高家系犯罪的徒户,地位更是低贱。高欢家贫,娶妻之后,因妻家财富较丰,才有了一匹马。他从府户升为队主,后又为函使(信使),往来于洛阳至北镇之间递送公文。有一次,他到洛阳给令史麻祥送信。麻祥让高欢吃肉,高欢便随便地吃起来。麻样认为高欢目无尊卑之分,生性傲慢,打了他四十大板。这一次受辱使高欢十分震动。他返回怀朔后,开始倾家产而结宾客。亲戚朋友不理解,问他缘故。他说:我到洛阳,见宿卫羽林把领军张彝的房子烧了,朝廷怕得罪他们竟然不闻不问。政治昏暗到如此地步,财物岂能守得住?他没有谈自己受辱之事。

  公元525年,柔玄镇民杜洛周在上谷起义,高欢率其心腹好友前往投奔。但不久就对杜洛周心怀不满,想谋杀杜洛周。事情暴露,差一点丧了性命。他又转投葛荣,最后投奔到了尔朱荣的门下。他为取得尔朱荣的信任,向尔朱荣献计,颠覆朝廷取而代之:“方今天子愚弱,太后淫乱,孽宠擅命,朝政不行。以明公雄武”乘时奋发,讨郑俨、徐纥而清帝侧,霸业可举鞭而成。”(《北齐书·神武纪上》)尔朱荣听了十分高兴。从此高欢受到重视,“每参军谋”。有一次,尔朱荣向左右说:“一日无我,谁可主军?”旁边的人都回答可用其侄儿尔朱兆。尔朱荣不以为然,他认为尔朱兆只可统帅三千骑,而可代他地位的人只有高欢。

  公元530年,尔朱荣为魏孝庄帝所杀。后尔朱兆又杀孝庄帝,另立长广王晔为帝,改元建明。高欢被封为平阳郡公。他与尔朱兆之间屡有冲突,但由于势力未丰,故只好忍气吞声与之合作。

  当时,葛荣降户二十余万流入并、肆(山西忻县西北一带),为胡人虐待,穷困无以为生,前后进行二十六次反抗,都遭到残酷的镇压,被诛杀者将近半数。尔朱兆深以为患,问计于高欢。高欢乘机要求统帅这支降户队伍。从此,高欢摆脱了尔朱兆的控制,以六镇降户作为自己争夺权位的本钱,与尔朱兆展开了角逐。尔朱兆勇而无谋,远不是高欢的对手。公元532年,高欢以少胜多,在邺城附近的韩陵,大败尔朱氏。不久,高欢进洛阳,废节闵帝元恭而立孝武帝元修。孝武帝封高欢为大丞相、大柱大将军、大师,世袭定州刺史。高欢实际上控制了朝政,他专横拔扈,很快与孝武帝发生矛盾。孝武帝不堪忍受,于公元534年,西奔长安,投依宇文泰。高欢改立元善见为帝,是为孝静帝,迁都于邺。史称东魏。高欢立元善见,不过是找到另一个傀儡而已。他居千晋阳,遥控邺地朝廷。“军国政务,皆归相府”(《北齐书·神武纪下》)。

  宇文泰,武川镇人。其祖先是匈奴族宇文部,因长期与鲜卑人相处,混杂而居,也就鲜卑化了。

  破六韩拔陵起义时,宇文泰之父宇文肱也曾参加,但不久叛变了,杀破六韩拔陵得力将领可孤,降于北魏。后又转而投入鲜于修礼起义军中,在定州被北魏军所败,战死于阵中。宇文泰也曾随父参加过起义,后鲜于修礼被葛荣杀害,他又转投葛荣。宇文泰少有大度,工于心计,虽年仅十八岁,却得到葛荣重视,任以将帅。但他以为葛荣成不了大事,一直想叛逃。不久,尔朱荣镇压了河北起义军,葛荣被俘牺牲,宇文泰也为尔朱荣所俘,尔朱荣杀了他的三兄宇文洛生,又准备杀他。他向尔朱荣讲了自己的身世,叙说被迫加入起义军的经过,才得免一死。

  以后,宇文泰跟从尔朱荣,在镇压北方人民大起义中逐渐显赫起来。公元534年,尔朱荣手下大将贺拔岳被侯莫陈悦杀死,贺拔岳部众推宇文泰为主,攻杀侯莫陈悦,关西遂为宇文泰所据有。

  公元534年,魏孝武帝逃出洛阳,投奔宇文泰。不久,双方发生矛盾,宇文泰鸩杀孝武帝,予公元535年另立孝文帝之孙元宝炬为帝,即西魏文帝,都长安,史称为西魏。宇文泰为太师、太冢宰,掌握着军政大权。

  自此,依靠武力起家的高欢和宇文泰两大势力集团之间,展开了激烈的战争。一度繁荣兴盛的洛阳城,又一次化为灰烬,人民在战争中蒙受了巨大的灾难。

  小关之战和沙苑之战东西魏之间的战争,小的不计,大的战争就有五次。小关之战和沙苑之战,都是其中较大的战争。

  公元538年,关中地区天灾严重,人至相食。高欢先发制人,于公元537年正月,乘机发动了对西魏的战争。令前锋窦泰率步骑万余人直趋潼关,令高敖曹率军攻上洛(今陕西商县),高欢自己则率军赴蒲坂,造浮桥三座,声言要渡过黄河。蒲坂地于黄河弯曲处,隔河与潼关相对,为河东通往关中的要冲。宇文泰为了迎战魏军,进抵广阳。面对东魏三路大军夹击的形势,西魏将领都反对舍近袭远,主张分兵迎击。宇文泰则力排众议,主张舍其余两路,集中兵力,先消灭窦泰一路。他认为高欢造浮桥准备渡河,无非是虚张声势,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牵制我军主力,使窦泰军得以乘虚西入。再者,窦泰常为高欢前锋,屡战屡胜,必有骄心,不如径袭窦泰。泰军一破,高欢就不战自退了。如若先攻蒲坂,高欢扼前,窦泰袭后,那就表里受敌了。宇文泰这一作战方案,得到了他的从子直事郎中深的全力支持。

  宇文泰为了迷惑东魏军,扬言欲保陇右,退还长安,暗地里则率军东出,日夜兼程,行抵小关。窦泰闻宇文泰军突至,自恃骁勇,赶忙从风陵渡过黄河前进。宇文泰选择了牧泽这一有利地形,四面埋伏,引诱窦泰进入泽中泥淖地重围。窦泰铁骑不得驰突,西魏军万弩齐发,窦泰军死伤大半,窦泰自己身上也中数箭,料知无法脱围,自刎而死。

  高欢在蒲坂,闻窦泰军败,大恸,几乎晕倒,只好撤去浮桥,退回晋阳。只有高敖曹一路进展比较顺利,攻下了西魏上洛城,正欲向蓝田关进发,高欢恐孤军深入,传令招还。这一战役,历史上称为小关之战。

  同年,东西魏之间还展开了一次大的战争。

  这一次,是新胜的西魏主动出击,宇文泰亲自率领李弼等十二将领,以北雍州刺史于谨为前锋,连克盘豆、恒农两郡,虏俘了东魏陕州刺史李微伯及八千余名将士。黄河之北原来归附东魏的诸城也纷纷反叛,归于西魏。高欢即发兵二十万,由壶口直趋蒲津(黄河津渡,在山西永济境),令高敖曹将兵三万出河南,迎战西魏军。

  宇文泰发动的这次战争,是仓促之举。当时西魏境内大饥,虽然新挫东魏军,国力还是虚弱的。宇文泰率领将士不过万人,攻下恒农后,因粮草不足,竟逗留了五十多天。听说高欢将渡黄河,便匆忙引兵入关。东魏右长史薛琡向高欢建议:“西人连年饥馑,故冒死来陕州,欲取仓粟。..但宜置兵诸道,勿与野战,比及麦秋,其民自应饥死。宝炬、黑獭,何优不降,愿勿渡河。”(《资治通鉴》卷157)。东魏大将侯景也劝高欢不要全军渡河,以免为西魏一举全歼,高欢不听,执意率军从蒲津渡过黄河,直趋西魏腹地。宇文泰连忙派使者前往华州,命华州刺史王罴抵住东魏的进攻。王罴叫宇文泰放心,说“老罴当道卧,貉子那得过。”果然,高欢见王罴守城坚固,不易攻下,只好转渡洛水,驻扎在许原西边(洛水入渭,许原大概在渭北洛南)。

  宇文泰下令征发各州兵,一时未能召集。他想不顾兵力悬殊,与高欢决一死战。但诸将都认为寡不敌众,请等高欢西进再观形势。宇文泰坚持要立即出兵决战,他说:“欢奢至长安,则人情大拢。今及其远来新至,可击也。”他连夜叫人在渭水河上赶造浮桥,令士兵只携带三日粮,轻骑渡过渭水到达沙苑(今陕西大荔南洛水与渭水之间),距高欢军仅六十里。

  宇文泰招集诸将商讨对付高欢的战略方案。开府仪同三司李弼建议:敌多我寡,不可与他们正面相抗。离沙苑东边十里有一个叫渭曲的地方,草深可以藏人,我们可以埋伏在那里等待敌人。宇文泰采纳了这一建议,命西魏军背水而阵,李弼埋伏在右边,赵贵埋伏在左边,将士都把武器藏在苇草中,约定闻击鼓声则一跃而起。快日暮了,东魏兵才到。东魏仗着人多,根本不把西魏兵放在眼里。高欢一声令下,个个争先恐后,都想速立战功,队伍不复成列。正在这时,宇文泰一声鼓响,士兵纷纷跃起。

  李弼、赵贵铁骑从左右突入,把东魏军横截成数股,一时杀声震野。此战东魏惨败。

  高欢还想收拾残军,再行决战。他派张华原巡视各营,照簿点名,无人答应。张华原急忙国告,“众已散尽,各营皆空了!”高欢还不想撤离,阜城侯斛律金在侧提示:“众心已经离散,宜速还河东为是!”遂命左右牵马来,敦促高欢上马。高欢上马后,仍据鞍不动,斛律金用鞭猛击马背,才向东驰去。到了河滨,忽闻后面人声马沸,料知有追兵到来,只好匆忙急渡,许多将士情急逃生,跃入河中,尽随水漂去。此役,东魏共丧甲士八万人,弃铠仗十有八万件。

  宇文泰回师渭南后,令每个将士植柳一株,以纪念和表彰这次武功。

  宇文泰沙苑得胜后,又继续向洛阳、蒲坂等地进军。东魏大将侯景在撤军时焚烧浴阳城内外官府和民居,经此兵燹,洛阳城的建筑存留的不过十之二三。接着,梁州、荥阳、广州(洽襄城)都望风归附,河南诸州郡,多半为西魏军所占领。

  河桥、邙山之战和玉璧之守公元538年,东魏大行台侯景治兵虎牢,谋收复河南失地。侯景出兵四路,夺还南汾、颍、豫、广四州。侯景会同高敖曹,围攻金墉城(今洛阳东),高欢也率兵前往声援。西魏文帝元宝炬与宇文泰正准备前往洛阳谒园陵,恰巧洛使告急,遂命尚书左仆射周惠达辅太子钦守长安,令李弼、达奚武为前锋,自与宇文泰督军援救金墉。

  八月,宇文泰到达谷城(今河南新安东),军于瀍水(今洛阳南)。侯景见西魏大军来援,撤围引退。宇文泰率轻骑追至河上。侯景回马布阵,北据河桥,南倚邙山,与宇文泰对仗。两军交锋不久,宇文泰坐骑被侯景射中,狂奔不已。都督李穆紧紧跟护在宇文泰身旁。宇文泰被掀下马,左右皆散,东魏兵马追来。李穆用马鞭抽打宇文泰,骂道:“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你的主子跑到哪里去了,你还在此逗留!”东魏兵听得此言,不怀疑是贵人,遂舍之而过。李穆以马授与宇文泰,与宇文泰逃回营中。

  侯景初胜,以为西魏军远去,不会再来。不料西魏大军如潮水般涌至,侯景来不及布阵,就被西魏军打败,士卒溃散,侯景自己也拨马遁逃。只有高敖曹自恃勇敢,与宇文泰鏖战,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单骑投河阳南城。河阳南城守将高永乐与高敖曹有隙,闭城不纳。高敖曹躲在桥下,被西魏追兵杀死。高敖曹是东魏军司、大都督,统七十六都督,在东魏武装力量集团中的地位仅次于高欢,是著名的猛将。他是汉人,当时鲜卑人对汉人的态度非常傲慢,但在高敖曹面前却不敢放肆。高欢对部队讲话,总是用鲜卑语;如高敖曹在列,就改用汉语。

  河桥之战,东魏士卒死伤数以万计,被俘者一万五千余人。高级将领被杀的除高敖曹以外,还有西兖州刺史宋显。

  高欢得知高敖曹被杀的消息,如丧肝胆,亲督大军,前往争洛,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大战。那天大雾弥漫,阵线很长,首尾远隔,从早上打到下午,战至数十合,双方犬牙交错,已经分辨不清对方了。西魏左右翼独孤信、赵贵战斗不利,又不知主帅所在,茫无头绪,以为打了败仗,弃军逃跑,后军李虎、念贤等也跟着逃跑。西魏阵线已乱,宇文泰只好放火烧了营寨,留下长孙子彦守金墉,自奉宝炬西归长安。在国撤的途中,宇文泰又攻下了恒农城。

  公元543年,东西魏之间又发生了一次较大的战争,史称邙山之战。东魏打胜了的一次。

  战争的起因是东魏北豫州刺史高仲密之妻为高欢之子高澄调戏,高仲密怀恨在心,投降西魏。宇文泰率诸将接应,向河桥南城进围。高欢闻高仲密叛变及宇文泰来犯,亲率十万大军至河北抵御。宇文泰军退居瀍上,令军士驾舟,在上流纵火,想烧毁河桥,阻止高欢军渡河。东魏将领斛律金,派行台郎中张亮,用小船百余艘,拦截敌船,用铁链横河,系以长锁,钉在两岸,使敌船不能靠近,保住了河桥的安全。高欢军过河,占据了邙山有利地形,数日不进,以逸待劳。宇文泰将辎重留在瀍曲,乘夜色,率精锐奔四十里偷袭高欢军,被高欢军侦骑探到,高欢整阵迎战。候至黎明,泰军果到。高欢将领彭乐,不等泰军列阵,便率数千精骑,猛冲过去。泰军大败而逃。高欢军穷迫不舍,追于瀍上,宇文泰弃营再逃。西魏侍中大都督临洮王元束、蜀郡王元荣宗、江夏王元升、巨鹿王元阐、谯郡王元亮、詹事赵善等俱被俘,士卒死伤近六万余人。

  东魏大将彭乐急追宇文泰,宇文泰对他说:“你非大将军彭乐么?痴男子,试想今日无我,明日岂有你么?何不急速回营,收取金宝?”彭乐闻言,也觉有理,遂放宇文泰逃生。

  彭乐回营,有人告发他纵宇文泰。高欢大怒,拔出佩剑,按住彭乐的头,三下三举,终未杀他,说今日饶了你,你要自知从前的错误,效力赎罪。彭乐连声遵令。因为宇文泰还活着,高欢不敢轻易杀死军中骁将。

  公元546年,冬十月,高欢围攻玉璧(今山西稷山西南)。玉璧城是西魏大统四年(538)所建,专以防御东魏进攻。高欢早就想拿下,昼夜不息地组织攻城,一面在城南筑起土山,又挖了十条地道。西魏守将韦孝宽坚守不出,并筑起了比土山还高的楼台,居高临下,以防爬城。又挖了长堑,连接东魏的地道,在堑外堆积柴火,在地道上放火,使东魏兵不敢从地道进攻。高欢用攻城丰撞城,韦孝宽就用布做成幔子。攻城车驶向何方,布幔就随之张开,风鼓布幔,使攻城车失去效用。高欢命士兵手执竹竿,上缚松麻,灌油加火,一面焚布,一面烧楼。韦孝宽用长钩钩竿,钩上有刃,割了松麻,竿仍无用。高欢再挖二十条地道,中施梁柱,纵火燃烧,柱折城崩,韦孝宽积木以待,见有崩陷,立即竖栅,高欢军仍不得入,苦攻了五十多天,士卒战死及病亡者约计七万人,尸首埋成一座小山。高欢“智力皆困,因而发疾”,只好解围而去。回到晋阳不久,高欢就病故了,时年五十二岁。

  玉璧一战,是南北朝历史上最艰苦的攻城战役。高欢用尽当时所拥有的一切攻城技术,却始终不能破城。这一方面是西魏守将韦孝宽在防守上很有谋略,玉璧城中兵民团结一致;另方面是由于高欢选择冬日攻城,气候寒冷,士兵又缺衣少食,给攻城战造成许多客观的困难。

  东西魏之间的战争,持续十余年之久。投入兵力之多,持续时间之长,战斗之惨烈,都是历史上不多见的。战争给社会生产造成极大的破坏,给人民生活带来极大的困苦。史称:“东西分裂,连年战争,河南诸郡鞠为茂草,公私困竭,民多饿死。”

  高欢死后,其子高澄在公元549年,为争夺长社(今河南长葛),又与西魏发生了六战,但这已是东西魏战争的尾声了。这时,南方梁的小康局面早已破坏,梁朝逐渐走向了衰败,北方对峙中的双方都开始把目光转向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