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11期
二奶别墅谋杀案
作者:阿 戈
周淑兰把手指点到他的鼻尖上:“叫警察,你只会叫警察!你吃饭拉屎也要警察保护你?保护得了你,保护得了我吗?保护得了小兵吗?我现在出去买菜都提心吊胆,怕人家朝我扔石头。还有小兵,在美国读书就永远不回来了?这些人被逼急了,什么事干不出来?”
周淑兰说到这里,呜咽起来。
皮见竹鄙夷地瞅着她,一声不吭。
屋外也安静下来,静听着屋里的动静。
周淑兰停止了呜咽。
皮见竹低声说:“你不叫打电话,那你说眼下怎么办?”
周淑兰说:“怎么办?人家不是来要饭吃的吗?就给人家做饭吧。你吃山珍海味,总得让人家吃碗白米饭,让人家消消气嘛。我就不相信他们吃饱了饭,还会赖在这里。”
她拿出一张百元钞票,塞给皮见竹:“去买十斤米,称十斤肉。”
皮见竹刚要出门,两个年轻工人拦住了他:“皮董莫走,莫走!买米买肉这样的小事,哪能劳您大驾?我们去,您坐下。”夺过钞票,出了门。
另有几个工人上来,把皮见竹推坐在沙发上,继续“对话”。
周淑兰做了三大锅米饭,几脸盆红烧肉,几个工人要进厨房帮忙端,被周淑兰拦住了。她喝令客厅里的皮见竹:“过来端饭!”
皮见竹摁灭烟头,铁青着脸走进厨房,端起一大锅饭就往餐厅走。
周淑兰又是一声吼:“餐厅里坐得下这么多人?就放在客厅里,在地板上吃!”
皮见竹又“吭哧吭哧”地把饭端进客厅,往地板上一放,转身又进厨房端菜。
工人们按照周淑兰的吩咐,袖手旁观,欣赏董事长的劳动。
周淑兰到酒库里,把茅台酒搬出好几箱,说:“尽管喝!洋酒怕你们喝不惯,拿茅台给你们喝。这都是正宗的,不醉人,喝完了还有。”
有几个人啧啧惊叹:今天见世面了,喝到正宗茅台。
一个40多岁的工人问:“这酒多少钱一瓶?”
有略知行情一点的看了看商标,说:“1000块钱以上。”
那工人说:“乖乖,一瓶酒够我吃一年的饭了!”
皮见竹埋头抽烟,理也没理。
那十几名工人围着菜盆席地而坐,每人倒了一碗酒,高举过头,喊道:“谢谢周大姐。”
他们又欢呼着给周淑兰倒了一碗酒,拉她坐在他们中间,把酒碗塞给她。
周淑兰笑哈哈地接过酒碗,和工人们“当当”相碰。低头饮酒时,泪水“吧嗒吧嗒”掉在碗里。
当晚,皮见竹家的酒香,飘过了几条街。
一个多小时后,工人们一个个打着饱嗝,每人胳肢窝下夹了瓶茅台,四散回家。走到院子里,后边的几个人嘀咕道:“这事不能算完!明天我们去找冯哈欠。”
皮见竹听到这话,又皱起了眉头。
客厅、厨房、卫生间,到处一片狼藉。周淑兰也没收捡,坐在地板上发呆。
皮见竹老想着“冯哈欠”这个名字,思索了一会儿,拿了一包东西出了门。
三
皮见竹直接来到何莲莲家里,抖开那个包,笑咪咪地把那件珍贵无比的韩国天蚕丝睡衣,披在何莲莲美丽的胴体上。
莲莲一个人住在小康示范区的一套“三室两厅”里。这是皮见竹三年前买了送给她的。她在老家读完高中后,考上大学没有钱上,就来到汉州打工。很快被汉州大酒店招聘,不久就当上了领班。皮见竹那时在机械厂当厂长,由于工作原因,常到“汉酒”来。莲莲在众多女孩中清丽脱俗、鹤立鸡群,一下子吸引了他。两人一见钟情,相见恨晚,再也割舍不开。皮见竹从此很少“打野食”,同莲莲出双入对,双宿双飞。后来为了方便,干脆给莲莲送了这套房子。莲莲也干脆辞掉了酒店的工作,专心服侍皮见竹。
不少人都来巴结她,给她送礼送钞票。要向皮见竹采购的、推销的、承建工程的,机械厂里的职工想入党、提干的,想不倒夜班的,都来求她。找她比直接找皮见竹还管用。
其他的姐妹都很羡慕莲莲,常到莲莲的“新家”来玩,与皮见竹经常见面。有一次,陈梅梅和刘正瑛她们带来了一个新招进“汉酒”的漂亮女孩,就是于香君。于香君比莲莲小一两岁,心机却深得多。别的女孩与皮见竹只是偶尔“玩玩”,逢场作戏,于香君却瞒着莲莲,与皮见竹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粘越紧。
她不像莲莲只要套房子就心满意足,而是缠着皮见竹支持她办实业,成立了“于思商贸公司”。皮见竹调到全市最大的新建项目汉州化工厂当厂长后,她更是如鱼得水,生意越做越大。所以,不久前刚买了套别墅。
于香君成了汉州的女界精英,汉州电视、报纸、广播中的名人,成天和皮见竹进进出出。人们转而又去巴结于香君。
受到冷落的莲莲曾找于香君“理论”,于香君却说:“你抓不住皮见竹只能怪你自己,怪不得我。你找我算账,那皮见竹的老婆找谁算账?被你挡住的陈梅梅、刘正瑛这些姐妹,怎么没和你计较?”
皮见竹的老婆周淑兰,不是没找过何莲莲,只是没同她“算账”。
那天下午,莲莲正在家里为皮见竹准备晚饭。突然有人敲门,莲莲刚一开门,一个约摸40岁的瘦女人就直接闯了进来。看那架势,莲莲立即明白了她是谁,吓得一声不吭。
周淑兰一副不愿同下贱女人说话的神色。她像猎犬一样在客厅里转转,探头看看卧室、卫生间,好半天才发话,眼睛看着窗外:“你就是何莲莲?”
莲莲点了点始终低着的头。
“你是哪里人?”
莲莲说了老家。
周淑兰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笑:“山区?穷地方!所以跑到汉州来跟我抢男人?”
莲莲一哆嗦,抬眼看对方。周淑兰的脸上没有多少肉,又爬满了细细的皱纹,像一块刚硬的栗木板,显露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凛然之气。莲莲颤声回答:“不……不是,不敢……”
周淑兰脸色一变,厉声训斥:“你们这些女孩,年纪轻轻,什么工作不能做?一点廉耻都不顾了,依靠男人的下贱施舍过活!”
莲莲的眼泪夺眶而出。她颤声述说自己的困难:母亲身体有病,长期卧床;弟弟要上学,只能靠父亲一人在田里苦做,根本负担不了。自己刚出来时,在建筑队里打工,一个月只有300元工资,还经常被拖欠,没有办法才进了美容厅……
周淑兰脸色稍缓,听着莲莲的诉说,闷声不语。屋子里静下来。好一会儿,她抬起头望着莲莲,坚定地说:“我的眼睛识人,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你和皮见竹的事,主要责任在皮见竹,我知道。唉,没有办法。他现在又有养女人的条件,他不找你,也要找别的女孩。也许让你把他拴住,对他还更好一点。不过——”她的语调突然变得凌厉,“你不能破坏我的家庭!”
莲莲身上打了个激灵,抬起头。周淑兰的眼光像锥子一样从下往上,向她扎过来。她连忙说:“不,不敢的,周大姐,我做几年服装生意,还要回老家去的。”
周淑兰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莲莲很佩服这个女人的大度,到底是名门之女,不像其他领导干部的老婆,上门就厮打吵闹砸家具,拿我们这些女人出气。那样闹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别人当笑料!
莲莲于是也向周淑兰学习,没和于香君计较,不过她也没像陈梅梅她们那样去挣钱。她自食其力,开了个服装店。
陈梅梅她们生活也艰难,“扫黄打非”,青春饭越来越难吃。有几次心血来潮玩股票,但又赔多赚少。半年前,刘正瑛找莲莲借了5万元,全投进了股市,至今未还。前几天到莲莲家来诉苦说,她投进股市的十几万元全被套牢了,搞得现在连化妆品都买不起。
莲莲万万没想到的是,皮见竹今天回国,当晚就来看她,还给她带来了宝贝睡衣!她泪流不止,瘫倒在皮见竹怀里。
久别胜新婚。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皮见竹开发的。尘封三年,又向他打开了。她在颠狂中流泪,又在流泪中颠狂。
一瓶“XO”空了,一个多小时里,小屋里缠绵缱绻,说不尽的你欢我爱。
然而,皮见竹总像有什么心事,快活不到颠峰。莲莲一再追问,才知道他家当晚的事。
莲莲说:“工人嘛,再闹又能把你怎么样!”
皮见竹说:“担心他们去找冯哈欠,就是市报的那个记者。”他像突然想起,说:“咦,你和冯哈欠不是很熟吗?能不能找找他,求他不要把这事往上捅?”
莲莲恍然觉出皮见竹今晚来的目的,心里一阵隐痛,但她还是答应了。
皮见竹放下心来,眼睛一闭,呼呼地睡着了。
莲莲爱怜地给他盖上毛巾被,盘算一番,找冯哈欠不是很有把握,想先找于香君谈谈,釜底抽薪不是更妙吗?就跟她打了那个电话,谁知她反而劝莲莲“不要太傻”,莲莲只有起身,到她家和她面谈了,同时炫耀一下那件宝贝睡衣。这件睡衣本来是应该披在你于香君身上的。没料到,到了她家,却亲眼目睹了她的横死。误杀还是自杀且不说,最奇怪的,是第二次上楼亲眼看见她的尸身又站了起来。绝对不是眼花看错了。难道真有还魂一说?于香君的心眼这么小,死了之后竟然还这么恨我?要真是她的鬼魂缠上了自己,那可怎么办才好?
胡思乱想归胡思乱想,可她并不糊涂。她没有马上开车回城里,她要找个不在现场的证明。她11点多离家时,楼里居民能听见她发动汽车的声音,总要去个地方吧。所以,出了别墅区,她将车开往与城区方向相反的鱼口镇。这里离城区7公里,一家桑拿房里有她很要好的姐妹。
她这样盘算:在那里玩上半个小时再返回城里,在别墅区于香君家里耽误的10来分钟就会很容易被蒙混过去。警方调查时,她坚持说没进过别墅区,他们就毫无办法。
到了那里,她果然见到了那些姐妹。她向她们展示韩国睡衣,她们都羡慕不已,笑闹成一团。
12点整,她有点放心不下睡在自己家里的皮见竹,就偷偷溜到吧台,往家里拨电话。通了!
但说话的是一个女孩,“喂,请问找谁?”女孩的声音清亮,脆脆的。
莲莲大吃一惊,怀疑自己打错了。忙问:“是何莲莲家吗?”
“是呀!不过何莲莲她人不在。”
“你是谁?”
“你是谁?”对方竟然反问。
莲莲撒谎说:“我是何莲莲的朋友,她叫我等着给皮董事长做按摩,怎么现在还不来?”
对方想也没想就说:“皮董正在洗澡,他今天不做按摩了。”似乎她正是这屋子的主人。
莲莲问:“你是谁?怎么在莲莲家里?”
“我嘛,我叫青霞,‘汉化’股筹办的。我是来接皮董的,我们马上要到‘汉酒’去。”
“皮董……他,他没事吧?”
“他很好呀,没事。哦,他洗澡出来了,”后面的话明显是对她身边的皮见竹说的,“你身上的水也不擦干净,还要我来替你擦!快点,把衣服穿好,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莲莲无力地放下电话。
她听说过,“汉化”股筹办主任青霞是新分来的大学生,容貌不让于香君,而气质尤佳,于香君差她几个档次。她明白了于香君为什么这么着急要逼着皮见竹拿给她20万股股票的真正原因!
四
莲莲心烦意乱,匆匆告别了桑拿房里的姐妹们,开车回家。她把车开得飞快。车驶过别墅区的大道,快到城区时,路边的岔道口突然蹿出一辆“麻木”车。她慌了神,立即紧急刹车,但最后还是挂上了“麻木”车的前端,带得“麻木”车的后端猛地左摆,将骑“麻木”的人从座位上摔了下来,那人踉跄跌倒在轿车前方的光柱里——看来他身手还算灵活。
莲莲急得快要哭出来:今天净倒霉!慌忙下车,带着哭腔说:“伤到没有?骑‘麻木’也不看到一点!”
地上的人一跃而起,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你开车怎么不看着一点!撞坏了我的‘麻木’,你还有理!”
原来也是个女人。
莲莲松了一口气:没伤就好,好打发。仔细一看这女人,约摸40岁,皮肤黑黑的,亮亮的额头上汗水粘着一绺头发,前胸被湿透的衬衫紧紧贴住,气呼呼地起伏着。这个女人很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莲莲说:“骂我瞎了眼,我看你才瞎了眼!我看不见你,你该看得见我!看见我的汽车来了,就不要这么快冲出来!”
这女人忽然抬起头,惊奇地说:“何莲莲,原来是你个婊子!”
“你才是婊子!”
“你不是婊子,深更半夜还开着车出来卖?”
“你深更半夜踩‘麻木’还不是出来卖!”
“我挣的是辛苦钱!”
“你,你晚上出来踩,是想偷逃税费!”
“交了税费,老子一家人吃么事?小伢拿么事交学费?”这女人指着莲莲,唾沫横飞,大叫大嚷。声音在寂静的城郊显得格外响亮:“哪像你个婊子,裤子一脱就能来钱!不是养你们这群婊子,我们机械厂哪里垮得了!机械厂原来效益几好呀,皮见竹调来当厂长后,挤走了老厂长,整天正事不干,吃喝嫖赌,和你们这帮婊子脱光了屁股跳舞、洗澡,坐飞机到处乱飞,年把多就把厂子整垮了。他又到化工厂当厂长,我们千把多人都下了岗,没人管……”
这女人越说越快,根本不让莲莲插嘴。
莲莲被逼得直往后退。跟这样的疯女人扯不清楚,过路车、熟人随时都可能出现。
莲莲投降似地举起手:“好、好,我赔,我赔。”
“赔!500块钱,一分都不能少!”